徐归舟对情绪很敏感。
扭曲的家庭关系、压抑的生活环境和接二连三的打击造就了他破破烂烂的人格和摇摇欲坠的理智。他对那些灸热的感情视若无睹，并非是过于迟钝，而是深层意识很清楚自己不会在这里停留太久。
毕竟“明天和意外不知哪个先来”这句话对于他而言，应当是镜花水月的“明天”和咎由自取的“意外”
一个注定走不远的人，没有必要踏进旅途。
可正如飞蛾会扑火、夏虫不可语冰，他仍然会难以自控地去向往、去靠近那些足以让他痛不欲生的感情，自我救赎和自我凌迟在同时同刻出现。
所以，他当然看得出来，他怎么会看不出来。他所有费尽心思的自欺欺人，全都败在这些人眼底将要呼之欲出的感情面前。
他很清楚自己卑劣的本性，他是一个无药可救、既要又要的烂人。这些人只是被善于伪装的烂人欺骗了，她们被假象所萌动，以此引发的一系列后果都不是她们的错，是他的错。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让一切回归原轨。
于是他张口：“我……”
“徐归舟，”楼藏月打断他的发言，“你别装听不见。如果你执意要这么做，我可以再重复一遍。”
他把话咽回肚子里，重新开口：“我……”
“你也别用你那套自我否认的理论来否决我的感情，这对你不公平，也对我不尊重。”楼藏月继续打断。
徐归舟：“……”
这楼藏月是在他脑子里装监控了吗？怎么他想说的都能被她猜到？还是说她本质其实是个预言家？
他第三次张嘴，却发现脑子里一片空白，所有退路都被楼藏月用水泥封住，半点风都钻不出去。
“……那你想要我怎么办？”徐归舟带着破罐子破摔的气势，自暴自弃道。
他既没接受也没拒绝，抛皮球似的把选择权丢回去。他满脸写着郁闷，象是不想接手这烫手山芋，又象是在小心翼翼的试探着什么。
楼藏月眼底的笑意加深了些。
她靠过去几步，将距离缩短至安全范畴外，两人的呼吸流窜在狭小的缝隙中，显得有些暧昧。她伸手轻轻捧住男生的脸颊，传递到掌心的温度是微凉的，分不清是被风吹的还是他的身体所带来的影响。
“我不需要你做太多。”楼藏月笑着搓搓他的脸，“你只要站在原地别后退就好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可以多看看我，好吗？”
她温声细语，将裹着糖的鱼雷丢进海里，丝毫不顾正在行驶的船只遭受了怎样的打击。
徐归舟的呼吸快要停滞了。
他永远无法招架住太过坦荡滚烫的感情，同样也无法从它身边逃离。哪怕会将他的皮肤烧烂、骨头融化，他也会龇牙咧嘴地握紧。
“我知道你现在有很重要的事要办，我本意并不是想要你为难，只是想要告诉你这件事。”楼藏月轻声道，“当然，你也可以把它当做是你没能赴约的惩罚。”
徐归舟眉头一跳：“……没能赴约是我的问题吗？”
徐归舟无言以对。
说实话，他当时要是往前多走两步的话，顶多落个“伤筋动骨一百天”的下场，再不济就是跟谢不辞一样断个腿或骼膊的，完全不会变成现在的局面。
他想移开视线，但楼藏月刚刚说希望他可以看着她，于是他强迫自己将目光聚焦在这张脸上，那双被夜色洇湿的眼睛缓缓地淌进心头。
“你不想要回答吗？”他问。
“你现在能给我吗？”楼藏月说，“徐归舟，你现在真的能理清自己的感情吗？”
他当然不能。
他的感情象一团被揉乱的麻线，这边纠缠一点，那里散开一点，里面掺和了太多太多无用的线条，他有时甚至分不清每条线应该怎样去命名。
“而且，你其实也没有太相信我的话吧。毕竟过去这么多年，我们重逢的时间又太短，你觉得我分不清是执念还是喜欢，对吗？”楼藏月继续道。
“……你是在表白还是在剖析我啊？”
“我在看着你啊。过去的好多年，我一直在反反复复的看着你啊。”
楼藏月笑盈盈地望着他，眼眸被路灯照得有些湿润，象是含着一整个名阳江。她任由眼睫被打湿，目光仍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她在身体力行地告诉他：我在注视你。
我在注视着你。我看到你苦痛的根源和灵魂上的裂痕，我看到你卑劣的本性和扭曲的人格。可即便如此我还是想要注视着你，可即便如此我还是想要靠近你，可即便如此我还是无法自拔的喜欢你。
徐归舟的呼吸停滞了。
“干嘛摆出这种表情？”楼藏月又搓搓他的脸。
“……那我应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他艰难地找回声音。
“也不要求你感激涕零了，最起码被感动得掉几滴眼泪吧？”
“嘤嘤嘤。”
“唉，配音算什么啊？”楼藏月笑得不行，顺势将头埋进他的颈窝，手也滑落到他的双肩上，“徐归舟，你心跳得好快。”
“……有蚊子咬我，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徐归舟感受着怀里柔软的身躯，浑身僵直得动也不敢动。
“这里的蚊子有你家的那只凶吗？”楼藏月幽幽道。
徐归舟：“……”
你俩半斤八两好吧！
一个生理攻击，一个心理攻击！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们回去吧。”楼藏月轻轻松松地从他怀里脱身。
徐归舟却下意识地动了动手臂，回过神时猛然抬头，对上眼前人似笑非笑的眼神，他故作镇定地理了理衣领说：“走啊，别光顾着看我，看路。”
“我看着你，你看着路不行吗？”
“你信不信我把你带到水沟里？”
“今天我还特意画了妆唉。”
“……那就让你被楼梯绊一脚。”
“还说你不是小学男生。”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走在小径上，时间仿佛在刹那间被拉长了，只剩下昏黄的路灯留下温暖的馀韵。
车子很快来到悬铃巷，徐归舟落车后扶着车门刚要关上时，有人拉住他的衣领，随后有什么比棉花还软的东西印在嘴角的痂上。
“虽然我的耐心很足，但也别让我等太久了。”楼藏月笑着凑到他的耳边，嘴唇似有似无地划过耳垂，“如果你想要和无人机表演的结局一样的话，我也不是不能接受。”
说完这段话，车里的人将手按在他的胸前稍稍使力向后推，紧接着车门被迅速关上，留给他一骑绝尘的车屁股。
徐归舟愣愣地按住嘴角，回想起无人机秀的最后一幕——那艘完好无损的小舟载着旅途上认识的伙伴们向远方航行。
她、她说接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