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归舟并不讨厌看缥缈的烟火气,这会让他偶尔想起徐明站在灶台前颠锅炒菜的场景。
袅袅炊烟打湿了男人的脸,而他趁徐明不注意,踮脚偷拿了块炸得脆香冒油的鸡翅,然而不巧的是被眼尖的徐明发现了,当即关火来拧他耳朵。
赵雨琴在客厅毫不掩饰地放声嘲笑,手上正剥着新鲜的荔枝。
家里厨艺最好的赵雨琴,但她不常做饭,徐明炒的菜也没到难以下咽的地步,但和赵雨琴一对比就有些大王见小兵了。
徐归舟曾经问过徐明,那会儿徐明正给赵雨琴按摩手,他听了头也不抬地说:“臭小子,你妈的手是用来画画的,不是用来给你做猪食的。”
后来徐归舟奔赴到淮湖省,在警局看到那双被泡得浮肿、有些发白的手,看到细密的死皮复盖在粗糙的手上时,他的脑海里莫明其妙地浮现出徐明的这句话。
他没哭没喊,只是走上前轻轻握住那只手,淡淡地想:原来死人和活人的体温是相同的。
而今的徐归舟仍然在旁处窥探蒸腾而起的白烟,或哭或笑的人们举杯高呼,他越过人间百态,视线静静地聚焦在远处。
那里坐着两个人。
染着灰紫发的人正埋头苦吃,而她对面的人单手撑脸,垂眸摆弄手机。
总缠绕在她眉宇间的戾气和阴郁仿佛被完全磨平了,长睫下的目光象风平浪静的海面,被静谧的月光完完全全的复盖。
在亮色的世界里,这个人身上的色彩极简极素,纯粹的黑和极致的白,界限清淅分明。
两个人就象是下班后偶遇到许久未见的老友,在街边餐馆聊着生活上的锁碎,互相安慰工作上的不顺心,在一杯杯的推杯换盏里享受来之不易的宁静。
徐归舟笑了笑。
他头回在谢不辞身上看到这种氛围,这种近乎于阳光的、温暖的氛围。常年生活在阴暗宅邸里的人从没露出过这样平和的表情,电闪雷鸣的阴雨天在经过十年的沉淀后终于转变成春风和煦的艳阳天了。
他没对系统说谎,他确实很感谢谢不辞。
但同样的,他也会无法自拔的厌恶谢不辞。
他厌恶谢不辞那双冷漠的眼睛;他厌恶谢不辞总是吐出伤人话的嘴;他厌恶谢不辞身上腐朽的枯木气息;他厌恶谢不辞站在玻璃窗后窥视的目光;他厌恶谢不辞攥紧他手腕的冰凉手指;他厌恶谢不辞独自坐在没有光的客厅里的身影;他厌恶谢不辞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麻木的脸;他厌恶谢不辞了无生趣的模样。
他厌恶谢不辞站不起来的腿。
这些厌恶随着渐长的年岁慢慢丢失了。
十五岁的徐归舟会因为精心打造的礼物被丢掉而痛苦万分,而十八岁的徐归舟已经可以神色如常地应对很多人的取笑和叼难了。
他凝望着那张远山冷雾似的脸,低低道:“恭喜你,谢不辞。”
恭喜你,交到了朋友。
恭喜你,离开了那幢宅邸。
恭喜你,能够重新站在广袤的天地间。
虽然我曾经真的很讨厌你,但可以看到你开启新生活的样子,我还是会恭喜你。
你以前说过许愿是件毫无意义的事,可是谢不辞,我过去许下的那些愿望,它们现在都慢慢的实现了。
我想,这并非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事。
毕竟这些愿望也曾用力推搡着我往下走。
徐归舟又看了会儿,才缓缓挪动脚步离开。
谢不辞,我真的很为你感到开心。
而我也是真的不想和你有任何关系了。
我们之间最合适的结局,就是永不相见。
……
…
谢不辞毫无征兆地抬起头。
她的目光从攒动的人群中穿梭,准确无误地落在入口处,捕捉到一抹蓝绿色的身影。
高挑的、瘦削的身影,如一座脆不可碰又难攀巅峰的高山,象极了记忆里那道红枫色的背影。
她神情微顿,话音戛然而止。
“恩?”染着灰紫发的汤钰发现突然没了下文,叼着根方便面仰起脸,顺着对面人的视线寻去,只看到一颗颗五颜六色的脑袋,忍不住疑惑问,“怎么跟个望夫石似的,哪个小帅哥入了你的眼?”
谢不辞收回目光,冷冷淡淡道:“需要帮你预约周日上午汇安区南昌路22号的检查吗?”
汇安区南昌路22号是澜江市第一精神病院。
汤钰眨巴着眼说:“去了后能自定义三餐吗?我早上想吃煎饼果子和小杨家的汤包,中午想吃热辣香骨鸡和芝士火鸡面再加一杯冰镇的茉莉花茶,晚上想吃牛肉火锅和麻辣牛蛙。”
谢不辞没情绪地笑了声:“我送你去后厨当学徒吧,想吃什么就让厨师现场做。”
“光吃不干活的学徒吗?”汤钰两眼发光。
虽然有些外国菜也有可圈可点的地方,但她还是觉得国内的饭菜最合口味了。
这就和野花没有家花香的道理是一样的,不管外面的东西被夸得有多天花乱坠,终归还是家里的东西最合心意。
谢不辞刚要开口,忽然有道男声插进来。
“嗨宝贝,晚上好啊。”杨柏桤嬉皮笑脸地捧来一大把玫瑰花。
“七七你怎么才来啊?”汤钰用手指虚虚往嘴上碰了下,而后用力印在杨柏桤的脸上。她没接花束,因为有麻辣烫还在等她宠幸。
“路上有事眈误了。”杨柏桤抱着花和女友挤在一边,微笑道,“谢总。”
谢不辞不咸不淡地“恩”了声。
她回复着工作上的消息,在油烟混杂的气息里蓦然闻到一股淡淡的苦橙味。
谢不辞抬眼,正好对上杨柏桤的笑脸,男人的眼框在光照下有些红。
她下意识的觉得自己应该问他被什么事眈误了,但她现在实在不想和杨柏桤说话,他下午的那番言论实在令她有些恼怒,若不是看在汤钰的面子上,她根本不会和杨柏桤同坐一桌。
谢不辞冷脸回消息,耳边传来对面情侣亲亲热热的腻死人的交流,丝毫没把这里当公众场合,也没把她当人。
她没由来地想起前天清晨在云顶别墅里看到的身影。
穿着休闲装的男生从楼藏月的家里出来,他蹲在无人车旁欣赏花圃里的鲜花,脑袋歪来歪去,蓬松的黑发里住进阳光。
谢不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落地窗前久久不走,也许是那天的花开得太艳,也许是那天的晨光很和煦,她站在那里,直到看不清脸的男生钻进无人车里远去。
那一刻她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溜走了。
谢不辞的脑海里倏然飘出杨柏桤下午说的话。
“谢总,恕我冒昧。”男人脸上挂着礼貌的笑,语气不急不缓,“您拒绝各家企业的联姻提议,除去您个人的意愿外,是否还掺和进其他更深层次的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