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渊先是说起自己当年晋阳起兵的峥嵘岁月,如何在一片混乱中抓住时机,如何与一众老兄弟打下这大唐的基业,说到兴奋处,眉飞色舞,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金戈铁马的年代。
何健旺则适时地捧上几句:“老爷子雄才大略,能在隋末乱局中脱颖而出,定鼎关中,开创大唐,这份魄力和眼光,千古难寻!”
听得李渊胡子翘得老高,十分受用。
何健旺也聊起一些“海外奇谈”,什么会自己跑的铁车,能载人飞上云霄的“大鸟”,还有相隔千里却能如同面对面说话的“法宝”,听得李渊啧啧称奇,连呼“仙界手段,匪夷所思!”
聊着聊着,李渊看着眼前平静的河水,又看了看身边这位手段通玄、却毫无架子的仙师,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他沉默了片刻,语气变得有些郑重,开口问道:“仙师,您来自仙界,见识广博。以您看来,老夫…开创的这大唐,如何?”
何健旺闻言,收起了玩笑的神色。
他知道,这位退居幕后的开国皇帝,心中始终有着一份对自己所创基业的牵挂和评价的渴望。
他沉吟了一下,没有直接吹捧,而是用一种平实而客观的语气说道:
“老爷子,您开创的大唐,以封建王朝的角度来说,是一个了不起的王朝。”
他望向远方,开始回顾那段历史:“它继承了终结了数百年的分裂与动荡,重新统一了华夏的暴隋。您制定的《武德律》,稳定了开国初期的秩序;
推行均田制,让百姓有田可种,休养生息;在军事上府兵制也卓有成效。可以说,老爷子为大唐打下了坚实的根基,没有你披荆斩棘开辟前路,便没有后来的贞观之治、开元盛世。这份开国之功,无人可以抹杀。”
李渊听着,眼中流露出欣慰和追忆之色,微微颔首。
何健旺话锋一转,继续说道:“而继承大唐基业的陛下,更是将这个王朝推上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他虚心纳谏,任用贤能,房谋杜断,魏征直谏,朝堂之上,人才济济;他轻徭薄赋,劝课农桑,使得百姓安居乐业,仓廪充实;他开疆拓土,安定四方,被周边诸国尊为‘天可汗’。”
“在我的认知里,后世评价帝王,陛下堪称‘千古一帝’,是明君之典范。他或许在取得皇位的方式上有所争议,但不可否认,他是一位极其出色的守成之主、开拓之君,他将您开创的大唐,真正带入了一个光芒万丈的盛世。”
当何健旺说到“千古一帝”、“明君典范”时,李渊的瞳孔微微收缩,握着鱼竿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他脸上的表情复杂难言,有骄傲,有欣慰,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积压已久的愧疚和释然。
他久久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水面下摇曳的水草。
良久,他才深深地、缓缓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声中充满了岁月的沧桑和复杂情感。
“哎…”
他转过头,看向何健旺,眼神不再锐利,只剩下一个老人的些许落寞。
“仙师所言…句句在理。二郎他…确实做得比朕好,比朕想象的还要好。”
“这大唐的盛世气象,是他挣来的。而当初…当初玄武门。说到底,也是老夫这个做父亲的…没能处理好他们兄弟之间的关系,优柔寡断,才酿成了那般惨祸…都是老夫的错呀!”
他将埋藏心底多年的自责,在这青山绿水之间,对着一位方外仙师,终于吐露了出来。
这不是忏悔,而是一个老父亲对家庭悲剧的无奈与痛心。
何健旺看着老爷子瞬间显得有些佝偻的背影,心中也是唏嘘。
他轻轻拍了拍李渊的肩膀,没有说什么安慰的大道理,只是递过去一个水囊:
“老爷子,都过去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看现在,承乾、青雀、恪儿他们,不都在慢慢走上正轨吗?兕子、城阳她们也承欢膝下,这日子,不也挺好?”
李渊接过水囊,猛灌了一口,长长舒出一口气。
他再抬头时,脸上虽然还有怅然,但眼神清明了许多,他拍了拍何健旺的手背
:“仙师说的是!是朕着相了!过去的事,多想无益!来,钓鱼钓鱼!朕今天非得钓上一条大的不可!”
“仙师,别看朕年纪大,当年在晋阳宫外的汾河里,朕也是钓过尺长大鲤的!”
李渊说着捋起胡须,开始吹嘘过往的“战绩”。
何健旺也不甘示弱,笑道:“老爷子,钓鱼讲究的是耐心和运气,跟年纪可没关系。说不定今天我运气好,抢先一步呢!”
两人互相打趣,目光却都紧紧盯着自己的浮漂,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种无形的火花。
然而,天不遂人愿,或许是刚才说话声音太大,又或许是鱼儿今天集体休假,任凭两人如何屏息凝神,换了好几次鱼饵,那浮漂除了随波晃动,再无半点要被拖走的迹象。
时间一点点过去,李渊有些坐不住了,正想换个钓位试试,忽然,他手中的鱼竿猛地往下一沉!浮漂瞬间被拖入水中!
“来了!”
李渊心中狂喜,低喝一声,连忙双手握紧鱼竿,准备享受与大鱼搏斗的乐趣。
“仙人郎君——!阿翁——!你们在干什么呀——!”
一个清脆又响亮的声音由远及近,瞬间打破了河边的宁静。
只见兕子迈着小腿,噔噔噔地从营地方向跑了过来,边跑边喊。
李渊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吓了一跳,手一抖,那水下的鱼儿受惊,猛地一挣,鱼线一松——脱钩了!
“哎呀!”李渊看着瞬间恢复平静的水面,懊恼地一拍大腿,哭笑不得。
何健旺也被这变故逗笑了,无奈地摇了摇头。
兕子可不知道自己闯了祸,一口气跑到两人身边,小脸红扑扑的,额头上还有细密的汗珠。
她先好奇地看了看两人手里的钓竿,又看了看平静的河面,然后撅起小嘴,抱着何健旺的胳膊开始撒娇:
“仙人郎君,你跟阿翁在这里干嘛呀?都不来陪兕子玩!城阳阿姐和高阳阿姐在玩投壶,衡山在到处挖虫虫,就兕子最无聊啦!”
看着她那委屈巴巴的小模样,何健旺哪里还忍心责怪她吓跑了鱼?
他弯腰把兕子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指着鱼竿解释道:
“我们在钓鱼呀,你看,把这根竿子放到水里,等鱼儿咬钩,就能把它钓上来,晚上给你煮鱼汤喝。”
“钓鱼?”兕子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好奇,“鱼鱼会自己咬这个棍棍吗?兕子也要钓!”
李渊虽然跑了鱼,但看到宝贝孙女来了,那点懊恼也立刻烟消云散,笑呵呵地说:
“好好好,兕子也来钓!来,阿翁教你!”
何健旺便找来一根备用的、短一些的钓竿,挂上一点鱼饵,调整好长度,让兕子的小手能够得着。
他握着兕子的小手,教她如何握住鱼竿,如何将鱼钩抛到水里。
“兕子,要安静哦,不能大声说话,不然会把鱼鱼吓跑的。”何健旺小声叮嘱。
兕子立刻用空着的那只小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用力地点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很安静。
她学着阿翁的样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面上的浮漂,那小模样认真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