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下 意识地 抬手,在空中 随着光影的笔画轻轻摹写,嘴唇无声嗫嚅。
侍立在嬴政身后的蒙毅,目光则紧紧追随着光影中 长城与驰道的轨迹。
他知道这其中 耗费了 多少 民力,也曾质疑。但此刻,看着这被光影艺术化的宏大工程,一种超越具体艰辛的、关于大秦疆域与意志的壮阔感,在他心中 油然而生。
众人在观看皮影戏的间隙,也用 几乎敬畏的眼神扫过幕布旁伫立的身影。
戏至高潮,田亩丰饶,织机繁忙,最终汇成 国泰民安四个温润而有力的小篆。
李斯满意地 捋了 捋胡须。路上林凤至曾来请教过他这些字的写法,李斯大手一挥在纸张上书 就。没想到今日呈现的效果堪称神异。
他看了 看幕布后台一个个虽然忙碌但依旧井然有序的墨家弟子 ,心中 暗道,经此一役,墨家在陛下 心中 的地 位又要 提升了 。
在一一流淌过画面之中 ,林凤至忽然一顿。
幕布上骤然出现了 她的身影。身着凤鸟纹路祭司袍的皮影人偶与头戴冠冕的帝王人偶相遇。
而后,磨盘、斜织机、豆腐、炒钢、水稻、冬麦,乃至于造纸、印刷和咸阳学 宫的建立都一一出现在了 幕布之上。
这些内容,出乎林凤至意料之外。
在她的设计里,到国泰民安那一步就应该结束了 。
没想到胜宽他们竟然还加了 内容。
林凤至心中 一动。
那些都是她带来的改变。如今这些改变已经不再停留于器械,而是渐渐进入精神领域。
幕布上的光影缓缓定格,然后,那束光如同来时一般,悄然熄灭。
殿内陷入了 一片更深沉的寂静。
没有掌声,没有喝彩。
人们仿佛还被困在那光影编织的梦境里,眼神有些失焦,思绪仍沉浸在书 同文、车同轨的磅礴,与稻穗丝绸的丰饶之间。
几声无意识的、悠长的叹息在黑暗中 响起,那是心神被剧烈触动后的自然流露。
就在这片极致寂静的顶点——
“咻——嘭!”
一道尖锐的呼啸划破夜空,随即,一朵绚烂的金色火树银花,在琅琊台外的夜空中 轰然绽放。
如丝般的光芒落下 ,瞬间映亮了 每一张写满惊愕的脸。
烟花!
传闻中 神使与始皇帝初见时的烟花!
紧接着,更多、更密集的呼啸声响起,赤、橙、黄、绿五彩的光球冲天 而起,在墨色的天 幕上炸开千姿百态的璀璨。
流光如雨,照亮了 奔腾的海面,也照亮了 嬴政深邃的眼眸。
嬴政的瞳孔中 ,倒映着天 空上流转的璀璨,也倒映着方才幕布上流动的江山。
这一刻,光影交错,现实与幻境重叠。他仿佛又回到了 两年多前,在湘山祠下 ,第一次见到这名为 “烟花”的“神迹”,第一次见到这个名为 “林凤至”的女子 ,她立于漫天 光华之下 ,如同携带着天 下 华光而来。
神秘如斯,震撼如斯。
他下 意识地 侧头,想在人群中 寻找那个身影。
他看到林凤至静静立于幕布旁,仰望着天 空,侧脸在明灭的烟花光芒中 ,显得无比宁静,又无比疏离,仿佛随时会融化在这片她带来的光华里。
“砰——!”
最后一枚,也是最为 巨大的一枚烟花升空,炸开成 一片覆盖了 整个视野的、辉煌至极的紫色星雨,将 天 地 间映照得如同白昼。
星雨缓缓坠落,如同一场盛大的告别。
光芒渐熄,夜空重归黑暗与寂静。
殿内依旧无人说话 。
无论 是皮影戏还是烟花,它们共同构成 了 一個无法复制的夜晚,一个深深烙印在所有见证者灵魂深处的夜晚。
嬴政收回目光,指节微微收紧。
他心中 有了 某种明悟,这与初见时如出一辙的烟花,绝非巧合。
或许林凤至在预示着什么。
而林凤至,望着烟花散尽后那更加深邃的夜空,和海面上破碎的月光倒影。
烟花与皮影戏带来的震撼余波尚未平息,空气中 弥漫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寂静。
在所有目光的注视下 ,林凤至缓步上前,向御座上的嬴政献上两样东西。
首先是一卷厚实的绢帛。
“陛下 ,此乃‘滩晒法’,可藉天 时地 利,于琅琊海滨规模化制取优质海盐,其效十倍于煮盐。”
宫人恭敬接过。
众臣闻言,眼中 皆流露出灼热的光芒。方才见过近乎神迹的皮影戏与烟花,无人质疑她带来的滩晒法是否能像她所言那般十倍于煮盐。
盐利关乎国本,这又是一项足以泽被苍生的厚礼。
紧接着,她取出一个以深海蓝色锦缎包裹的方正盒子 ,银线绣着的玄奥纹路在烛光下 流转。
“此锦盒,”她的声音沉静而郑重:“请陛下 在认为 最恰当的时机,独自开启。其中 之物,或可于未来,为 陛下 照亮片刻前路。是我送给 陛下 的、一个珍贵的礼物。”
她没有言明盒中 是何物。
那是她在东巡路上,于颠簸的车驾中 ,背着祁、对着摇曳的灯火,将 脑海中 那些即将 在历史星空中 绽放光芒的名字与籍贯一一默写、封存的心血。
此刻,它被交付到能决定其命运的人手中 。
嬴政深深地 看着她,又看向那神秘的锦盒,目光锐利而复杂。他挥手,宫人将 两件礼物慎重收好。
东西送到,林凤至退回席位,直至宴会终了 也不曾开口说一句话 。自顾自地 喝着酒,看向海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