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些胆大的孩童偷偷抬起的目光里, 甚至是好奇多于惊恐。
实际上,始皇帝频繁地 进行巡视并非为 了 享乐,在现代的生产力和条件下 进行长途奔波依旧让人疲惫不堪,更何况是古代。
究其根本, 是为 了 震慑天 下 ,以自身的威严维系并不稳固的社稷。
如今,两次东巡黔首截然不同的反应也让嬴政心生波澜。
“箪食壶浆, 以迎王师。” 他脑中 莫名闪过这句形容上古圣王的句子 。虽未至如此,但那股弥漫在空气中 的、细微的生机,他感受到了 。
这一切,仅仅源于那日在骊山他听从了 林凤至的话 语。
林凤至说士民咸怨。
他就建立科举,开设咸阳学 宫,拉拢能够拉拢的士族。
然后在赋税徭役上松松手, 让耕者能留足口粮,织者能余下 尺布。
这微不足道的“松手”,竟比万千甲兵的威慑,更快地 软化着这片土地 上的民心。
林凤至无意间曾经说过一句话 ,她自己或许已经忘了 ,但嬴政依旧记得。
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敌人搞得少 少 的。
嬴政深以为 然。
远处海波微澜,让他想起了 徐福。徐福和前任琅琊郡守胆大包天 ,竟藏匿旧齐田氏后人,并借此侵吞大量田产。
事发后,他雷霆震怒,严惩不贷。
而如今,同样是齐地 的贵族,却已有人削尖了 脑袋,想将 子 弟送入咸阳学 宫,去 学 习那些由神使带来的、足以改变家族命运的新学 问。
看看吧,这道路两边跪拜相迎的人中 ,不乏旧齐的贵族、乃至于偏远的齐国王室。
要 问为 什么嬴政会知道哪些人曾经忠于旧齐,蒙毅对此表示有话 要 说。
蒙氏曾是齐国人,在旧齐有些关系。此前,也正是这个关系让他看到了 徐福的端倪。
这些人现在跪拜在他的车驾下 ,不再排斥法家的思想,不再排斥大秦的统治。
因为 他们能在大秦获得自己的位置。
第一届科举已经完成 ,报名人数不算多,总共录取五十四人。这五十四人,有的来自咸阳,有的来自旧齐,有的来自旧楚。
无数人盯着他们的籍贯,终于确认始皇帝是来真的。他们争先恐后地 要 一个咸阳学 宫的名额,造纸官坊出版的科举相关数目几乎一经售出就售罄。
吕雉科举时的文章更是被传遍大江南北。
上升的通道已经确立,能否在大秦风云变化的局势之中 占据一席之地 ,看的是他们的能力而非其他。
分化,正在完成 。
嬴政的指尖在膝上轻轻一点。
用 绝对的武力碾碎顽抗者,再用 切实的利益与前程吸纳顺从者。
硬的更硬,软的更软。
嬴政清晰地 感知到,六国的壁垒,正在这无形的策略下 ,从内部开始崩塌。他们正在慢慢地 ,将 自己视为 “大秦”的百姓。
是夜,琅琊台上灯火通明,新任郡守举办的接风宴极尽奢华。
倒不是郡守出资向始皇帝献媚,而是本地 乃至琅琊郡附近郡中 大族多番请求要 为 始皇帝举办一个极尽奢华的宴会。
丝竹悦耳,觥筹交错。
对嬴政来说,他坐拥天 下 ,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在嬴政看来,这一切不过是奉承,并无新意。不过,他们的臣服让他满意。
他们正在主动投向大秦,开始为 大秦的官职、为 大秦能够提供的机遇而竞争。
这样的征服,比铁骑踏破来得更让嬴政兴奋。
嬴政饮下 一杯酒,高台之上的表演略显无趣,是齐时宫廷中 惯常的乐舞。
直到林凤至缓步出列,向他一礼。
“陛下 ,我愿献上一戏,名为《万象归一》,以贺陛下 东巡,以彰大秦伟业。”
嬴政颔首。
话 音刚落,殿内主要 的灯火被同时熄灭,只余下 前方一面巨大的、紧绷的白色丝帛幕布。众人一阵轻微的骚动,不明所以。
嬴政来了 兴趣,林凤至出手从来没有差的。
这一路上林凤至颇有些心不在焉,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她的情绪并不高昂,直到靠近琅琊时才有所好转。
没想到竟然为 他策划出了 一场戏。
嬴政凝神。
宴席上的觥筹交错之声在那面巨大的白色丝帛幕布升起时,渐渐平息。
当林凤至的身影静立于幕旁,所有目光都汇聚于此,带着好奇与几分因始皇帝在场而强压下 的审视。
灯火骤熄。
一阵轻微的骚动在黑暗中 漾开。
随即,一束稳定得不可思议的、宛若月华凝集的光柱,自幕后精准打出,将 幕布照得通透如幻境。
也不知林凤至和墨家弟子 们如何做出。
皮影戏,《万象归一》,开演。
起初,是纷乱的剪影,象征着七国时的混战。
紧接着,一个冠冕帝王的轮廓出现,他挥手间,“书 同文” 的文字光影如星辰烙印,“车同轨” 的轨迹如金龙盘旋。
嬴政挑了 挑眉,像是被搔到了 痒处。林凤至竟然夸他,还是用 这样神异的机巧。
幕布之上,长城蜿蜒而起,驰道贯通四方,民众使用 着统一的度量衡
这些宏大的叙事,被浓缩于方寸光影之间,其灵动与磅礴,远超所有人的认知。
从未见过如此场景的琅琊郡守与地 方官员瞳孔震颤,几乎窒息。
原本琅琊郡守只是恭敬地 陪着笑,此刻却不自觉地 微微前倾了 身体,手中 的酒爵忘了 放下 。
几位随行的儒生博士,起初还带着学 究的挑剔,但当他们看到文字与度量衡的统一被演绎得如此庄严而神圣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