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明清引着陈玄来到一间临水的雅室。推开雕花木门,但见:
一室清幽,三面书架环立,皆是紫檀木所制。架上典籍分门别类,有绢布包裹的竹简,也有线装的册子,书脊上的题签已有些泛黄,却仍能辨出当年墨迹的工整力道。
西窗下横看一张宽大的黄花梨书案,左侧摆看一本蓝封线装书,右侧空处已摆好精致茶具。
“陈小友稍坐。”
蔡明清行至案前,从袖中取出一只巴掌大小的素白瓷罐,轻轻放在案上,随后示意陈玄落座。
他提起铜壶,先以沸水浇淋紫砂壶。壶身遇热,渐渐泛出暗红光泽。
水汽蒸腾间,他文取天青茶碗两只,同样以沸水温烫。
陈玄目光掠过书案上那本《漱玉词钞》,含笑道:“蔡家主竟也读李玉安的词集,当真好雅兴。”
这位女词人的作品在世俗流传甚广,碰巧陈玄也读过几首。
蔡明清刚把素白瓷罐打开,正用茶则取出茶叶,闻言手上动作一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陈小友竟也识得玉安居士?”
他将茶则中的茶叶轻轻拨入壶中,摇头轻笑,“不怕小友笑话,我读到那句‘窗前谁种笆蕉树,阴满中庭’时,还特意去她故居寻访。可惜斯人已逝,只剩院中笆蕉依旧当真是一桩憾事。”
说着,他指了指窗外,“这些笆蕉,便是我特意移栽于此的。”
陈玄转头望去。
窗外一汪清塘静卧,水面映着天光云影。几丛笆蕉临水而立,青葱翠绿,沙沙作响。
“玉安居士笔下的词句看似寻常,读来却字字真切,别有滋味。”
说着,蔡明清提起铜壶,向紫砂壶中缓缓注入水流,刚没过茶叶便即刻倾出,琥珀色的茶汤落入茶海。
蔡明清这番动作行云流水,显然早已熟稳于心。
他解释道:“这‘赤霞云尖”是今年新采的春茶,茶性鲜活,只需醒一次去去火气就好。”
陈玄见他泡茶手法娴熟,每个步骤都做得细致却不嫌繁琐,又抬眼看了看满墙的藏书,心中暗道:“这位蔡家主倒是个风雅之人。”
蔡明清再次提起铜壶,这次将沸水注入七分满,茶叶在壶中舒展翻腾,茶香渐渐氮氩开来。
他静待片刻,待茶香充分释放后,将泡好的茶汤分入两只天青茶碗中。
蔡明清做了个“请用”的手势:“陈小友,请。”
“多谢家主。”
陈玄小心拿起茶碗,只见碗中茶汤红艳,碗沿泛着淡淡的金圈。
他轻嗅茶香,顿觉一股清甜蜜香沁入鼻息,细辨之下还有淡淡的花果香和松烟气息,层次分明却又浑然一体。
蔡明清只是看着陈玄,笑而不语。
陈玄浅啜一口,茶汤入口醇厚饱满,滋味鲜爽回甘。
霉时间,一股温热茶气分作两路:一路如暖流般顺喉而下,温润脏腑;另一路却直冲而上,在识海中化作清凉之气盘旋。
陈玄神色微动,清淅感受到神识竟有一丝增强。
蔡明清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异。
他深知此茶玄妙,筑基以下修士饮之可助神识增长寻常修士初次饮用时,往往需要静坐调息良久,方能完全化解茶力。
可眼前这位青玄宗弟子,竟能如此从容自若,对茶效几乎毫无反应?
莫非是自己泡茶手法有失?
他不动声色地端起茶盏,轻啜一口。
茶汤滋味如常,火候得当,显然手法并无不妥。
倒是这茶他年轻时常年饮用,效力已几乎没有。
蔡明清心头一震,猛然想到:莫非此人神识强度已接近练气期极限?
他不由重新仔细打量起这位年轻人。
只见陈玄神色如常,小口啜饮着,时而闭目细品,时而微微点头,似是在用心体会茶中真味。
“此茶竟有如此神效?”陈玄面露神异。
蔡明清呵呵一笑:“此茶产自我蔡家香炉山山顶的三株茶树,一年仅能制得二两,对练气期修士的神识颇有神益。”
陈玄放下茶碗,正色道:“确是难得的好茶。不仅滋味醇厚回甘,更难得的是这滋养神识的功效。”
他顿了顿,似在回味,“这般既能怡情又能助修的好物,实在少见。”
“陈小友有所不知,嘉禾州西北一带虽地处丘陵,灵田稀少,比不得其他地方的沃野千里。”
蔡明清轻抿一口茶,继续道:“但正因这特殊的地势,反倒极适宜种植灵茶。附近每个修仙家族都有自己的灵茶园,所产灵茶各具特色,远销梁国各地。”
陈玄闻言,眉梢微挑:“我来之前听说,贵家族是以符篆产业为主。”
“确实如此。”
蔡明清放下茶碗,沉吟道:“我蔡家主要产业有三:首要是以火翎鸡为主的灵禽饲养。此禽产出的灵血,是制作符墨的上好原料。”
他略作停顿,“除火翎鸡外,还饲养其他几种灵禽,以满足不同品级符墨的制作须求。除了灵血之外,灵禽卵和肉食也有稳定销路。”
“其二便是成品符篆的出售。”蔡明清指尖轻点桌面,“族中凭借自产灵血的便利,培养了几位制符师,专司各类符篆制作,以一阶中下品为主。
“至于灵茶种植,约莫只占家族产业的二三成。”
他提起紫砂壶为陈玄续茶,“当然,这赤霞云尖只供族中内核子弟使用,外售的都是次一等的品种。”
“在附近的白露坊市,原本也设有几间铺子专门经营这些货物。不过—”讲到此处,蔡明清叹了口气,“如今只剩少数人留守,铺中存货已近耗尽,却难以补充。”
蔡明清面色忽沉:“早前,家族在外还有两条小型矿脉和不少灵由,如今都被人夺走了。”
陈玄听完蔡明清的讲述,只是默默点了点头,并不搭腔。
茶碗中的热气升起,在二人之间隔开一层薄雾。
蔡明清见陈玄神色平静,既不追问,也不表态,心中顿时明白自己有些过于急切了。
“倒是我失礼了,光顾着说这些琐事。”
他笑了笑,语气轻松了几分,“陈小友远道而来,我已命人备下本地特色灵食。虽比不得青玄宗的仙家珍,但我香炉山的火翎鸡佐以本地特酿灵酒,倒也风味独特,还望小友赏脸—”
话题便这般轻巧地岔开了。
茶过三巡,窗外天色渐晚。
二人言谈渐欢,从青玄宗近况聊到香炉山风物,话题虽不深入,倒也相谈甚洽,“先前冒味致信马长老,不知道马长老近来可好?”
“马长老一切安好,临行前特意叮嘱我——”陈玄放下茶碗,略作停顿,“说蔡家送去峰内的火翎鸡灵血,品质下降得厉害,所以让我来这驻守两年,负责提升灵血品质。”
蔡明清正端起茶碗往嘴边送,闻言手臂一顿。
碗中茶水晃出几滴,溅在手指上,他却浑然不觉。
他缓缓放下茶碗:“两年?”
他声音有些发紧,随即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轻咳一声掩饰。但他眼中喜色已经掩饰不住,连带着眉间的皱纹都舒展了几分。
当初他向云篆峰求援时,只盼着能借青玄宗的名头暂缓危机。没想到马长老不仅派了弟子亲至,还要驻守两年。
虽然陈玄名义上只负责提升灵血品质,但只要他待在这一天,周围的修仙家族便不敢过于放肆。
两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却足以让他筹谋运作,徐徐布局。
蔡明清压下眼中的喜色,郑重道:“有劳小友远道而来,实在是我蔡家之幸。”
他略作沉吟,继续道:“我已命人为小友在后院清幽处收拾出了一处洞府,灵气充盈,最宜清修。小友一路劳顿,不如先去休憩片刻。待晚些时候,我再派人相请赴宴。”
陈玄微微额首:“但凭家主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