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将至，外城区陷入沉寂，只有更夫梆子的回响偶尔划破寂静。
外城区东面的一处废弃宅院。
李愚之两人悄无声息地越过倒塌的院墙，落入院内，接着迅速扫视四周。
当李愚之的视线落在正堂外廊柱下，看到那几块看似随意摆放的石头时，紧绷的心弦稍稍一松。
这是李季维留下的暗号。
他已就位，院内没有异常。
随后，他朝身后的李明维打了一个手势。李明维会意，身形如狸猫般蹿上，几个起落便隐没在宅院最高处的飞檐阴影下，摒息凝神，警剔地注视着四方。
李愚之则是深吸一口气，压下内腑因快速移动而带来的隐痛，接着转身朝后院走去。
后院比前庭更加破败，假山倾颓，池塘干涸，唯有中央的凉亭还算完整。
李愚之步入凉亭，接着从怀中取出几样小巧的物事，开始布置了起来。
以防万一嘛！
约莫半个时辰后，一声惟妙惟肖的夜鹰啼叫，突兀地从前院方向传来，短促而清淅。
李愚之精神一振，心中的担忧也随之消散了不少。
目标来了！
他也将目光投向通往后院的月亮门。
片刻之后，一道略显仓促和警剔的黑影，出现在了月亮门口。他身形微胖，动作却出乎意料的敏捷，正是灵材阁的掌柜，周康银。
不过周康银此刻却停在门口，并未立刻进入后院，而是谨慎地观察着环境，目光最终锁定在凉亭方向，静静地注视起李愚之。
说实话，他此刻也有些心绪不宁。
应该说，从他收到那封藏在夜香桶底、气味“独特”的密信开始，就陷入了巨大的挣扎与恐惧。
对方是谁？是敌是友？
为何用这种方式约见？
是不是黑水帮设下的新圈套？
可如今的自己，已是步履维艰，要是黑水帮的话，何必如此？
要是对方真的能按照纸条上写的那样……
就这样，他思虑了一天后，最终还是决定按时赴约。
毕竟，他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呢！
“周掌柜，既然来了，何不入内一叙？”李愚之率先开口，打破了沉寂。
周康银身体微微一僵：“阁下究竟是谁？用这等藏头露尾的方式邀约，究竟意欲何为？”
他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怒气与试探：“今夜若不能给周某一个满意的交代，恐怕阁下也难以轻易离开！”
对此，李愚之只是轻笑一声。
“周掌柜何必动怒？若我真有恶意，大可设下十面埋伏，又何必在此与你废话？邀你前来，自然是为了谈一桩对你我都有利的生意。”
“生意？”周康银嗤笑一声，但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向前挪动了几步，来到了凉亭之外，依旧保持着一个随时可以撤退的距离：“周某如今这般田地，还有什么生意值得阁下如此大费周章？”
“自然是能让灵材阁起死回生的生意。”李愚之也是笑着回答道。
听到这话，周康银身体却是微微一震，但随即被更深的怀疑取代：“呵，大言不惭！你可知我灵材阁面临的是什么？岂是你一个……一个用鬼蜮手段约人见面的人能解决的？”
“黑水帮，我自然惹不起。”李愚之坦然承认，话锋却随即一转，“但，偷偷与周掌柜做几笔买卖，各取所需，却未必不行。据我所知，如今这武安县，明面上还敢与周掌柜你做生意的，恐怕一个都没有了吧？你那灵材阁，怕是许久未曾开张了？”
这话如同尖针，狠狠刺中了周康银的痛处，但他也没有反驳。
要不是这样，他今晚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因此他也是语气稍缓，带着最后的警剔道：“那不知阁下想做什么生意？”
“药材。”李愚之言简意赅道：“我需要一批药材，但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来源。而周掌柜你，正需要一笔隐秘的交易来维持生计，缓解燃眉之急。我们各取所需。”
不过周康银的眼中却是闪过一丝失望，若只是一锤子买卖，根本无法解决他的困境，因此也是冷声说道：“若只是一批药材，恕周某难以从命。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说罢，他作势欲走。
“若是长期合作呢？”李愚之的声音再次响起，不紧不慢。
周康银脚步一滞，猛地回头：“长期合作？”
“不错。只要周掌柜能严格按我的要求供货，并且保证绝对的隐秘，合作便可长期持续。”李愚之给出了承诺，也划下了红线。
听到李愚之这话，周康银心里面也是信了一分，可随即又被谨慎压了下去。
只见他轻轻摇头，语气带着商人的精明与多年阅历带来的怀疑：“长期合作需要稳定的货源、充足的资金，以及最重要的信任！你我素昧平生，仅凭阁下深夜在此空口白话，周某如何信你？又如何敢将身家性命，寄托在一个来历不明之人身上？”
面对周康银的质疑，李愚之非但没有辩解，反而发出一声意味莫名的低笑：“周掌柜，我想，你搞错了一件事。”
他向前一步，继续说道：“我不是在求你，而是在给你机会，甚至可以说……是在救你。”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至于信任？呵呵，周掌柜，若你一直恪守这个‘信’字，灵材阁的信誉又怎会崩塌？你又何至于被黑水帮逼到如今这步田地？有些事，何必说得太明白？”
“你！”周康银瞬间语塞，脸色瞬间涨红。
对方显然对他的底细一清二楚！他当初利令智昏，以次充好，坏了行规，这才招致灭顶之灾。
“够了。”李愚之也不再给他思考的馀地，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叠好的纸条，放在凉亭的石桌上：“这是所需药材清单及数量，给你一天时间准备。明晚此时，此地，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记住，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周掌柜依旧固守你那可笑的‘信誉’，或者走漏了半点风声，那么……”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然明了。
说完，李愚之不再停留，转身，身影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废弃宅院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凉亭外，周康银僵立原地，内心天人交战。
对方的强势、神秘，以及对他底细的了如指掌，都让他感到恐惧。
但那份“长期合作”的诱惑，又不断地撩拨着他绝望的心弦。
最终，他颓然叹了口气，步履沉重地走进凉亭，颤斗着手，拿起了那张纸条。
借着微弱的月光，他迅速浏览清单。
药材种类繁多，涉及益气、补血、疗伤乃至一些偏门丹方所需的药材，但每样的数量都不大，总价估算下来，大约在四五百下品元石之间。
看来，对方……没有耍他，这确实是一个机会。
这也象是对方的一次试探，检验他是否还有能力按时按量准备好材料，并且愿意遵守定下的规则。
哎，当初的自己，怎么就那么财迷心窍呢，要不是贪心……又怎么会沦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不过他也没有多加停留，将纸条小心翼翼地贴身藏好后，也是身形一闪，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之中。
后院再次恢复了死寂。
直到半炷香后，假山后方处，一道人影悄然显现。看着周康银消失的方向，嘴角也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接着身形一晃，也如同鬼魅般悄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