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李愚之如今常住祠堂，李馨之也多寄居在大哥李伯之家，但他们的屋子一直有族人定期打扫，物资齐备，随时都可以点燃生活的气息
推开木门，熟悉的、略带尘封的气息也随即扑面而来，李愚之将馨之轻轻放在地上，接着挽起袖子道：“你去玩会儿，大哥很快就好。”
“不要，我来帮大哥！”馨之却是不肯闲着，象个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抢着去舀水、递柴火。
不多时，几碟小菜和一锅灵米饭被端上了木桌。
兄妹二人相对而坐，开始了这顿只属于他们两人的晚餐。
当饭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李愚之也似乎是随意地提起：“丫头，我之前怎么不知道，你对那些药材图谱感兴趣啊？”
不过李馨之听到这话后，脸上的笑容却是淡了些，接着低下头，用筷子轻轻拨弄着碗里的米饭。
“大哥，这个事情啊……”她的声音轻了下来：“之前……爹爹受伤生病的时候，我看着大哥你和二哥，还有族里的长辈们，为了给爹爹找药、想办法治病，整天整天地忙碌、发愁。那时候我就在想，要是我……要是我也能认识那些花花草草，知道它们有什么用，是不是就能帮上一点点忙了？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好……”
她抬起眼帘，接着说道：“所以，后来我就经常跑去二叔家里玩。其实……其实是让雨儿姐姐帮我找了好多二叔收藏的、关于药材方面的书籍和图谱来看。有些字不认识，我就问雨儿姐姐，或者偷偷记下来，回来问族学里的先生……”
听到这话，李愚之握着筷子的手也随之收紧。
原来如此！
怪不得当初利之会说，馨儿那段时间总往李弘维家跑，他还只当是小孩子贪玩，去找年纪相仿的雨儿做伴。
却不知，她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在用自己的方式，试图为这个家，分担一份重量了。
想来，李弘维正是利用了馨儿频繁出入其家中，才设下了那个针对利之的局吧？
不过小丫头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没有注意到李愚之那瞬间的异样。
但是她忽然好象是想起了什么一样，接着带着一丝关切问道：“对了，大哥，最近雨儿姐姐都没有来族学呢。听说是生病了，不知道她现在好点了没有？大哥，我能去看看她吗？”
自从李弘维伏诛，其妻王氏和女儿李雨之便被李愚之下令禁足在家中，对外只宣称小雨儿染了重病，需要静养，更需家人贴身照料。
“不行哦。雨儿妹妹这次病得很重，需要绝对静养，不能被打扰。等她彻底好了，大哥再带你去看她，好吗？”李愚之轻轻摇头道。
接着他也是站起身来，准备收拾起碗筷来。
馨之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哦，好吧。”她随即又站起身，积极地收拾起碗筷：“大哥，我来帮你洗碗！”
等李愚之收拾好了碗筷，李愚之又斟酌着开口：“馨之，我给你找个老师，好不好啊？”
小丫头眨了眨眼睛，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大哥，我不是有老师了吗？族学里面，教我读书识字、拳脚功夫的长辈们，都是我的老师呀？”
“大哥的意思是，为你找一位专门的老师。”李愚之耐心地解释：“我看你对药材很有兴趣，所以，想请一位在这方面很厉害的先生教导你，你觉得好不好？”
“真的吗？大哥！太好了！太好了！”随着李愚之的话音落下，小丫头也是笑着回答了起来。
“大哥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学！我一定会非常非常用功的！”她随即又迫不及待地补充道，小手不自觉地攥住了李愚之的衣袖，仿佛这样就能让他更加相信自己的决心。
看着她这副雀跃又认真的模样，李愚之心中微软，但想到学药之路的艰辛，还是故意将脸色板起几分，声音放缓，带着提醒的意味：“可是学习药材知识，是很苦的哦！要认很多字，记很多枯燥的性状，有时候一坐就是大半天，不能象现在这样随意玩耍了。”
“我不怕苦的！大哥，我真的不怕！”馨之几乎是立刻反驳道。
为了增加说服力，她甚至挺直了小身板，又重重地重复了一遍：“真的不怕！”
紧接着，她象是想起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脸上的兴奋也渐渐被一种与年龄不符的郑重所取代：“而且……二哥离开前，也特意嘱咐过我。他说，要我一定要听大哥的话，在族学里好好学习，不能偷懒。他说……等我长大了，要成为一个对家族有用的人，要帮大哥分担，要为我们李家出力……”
她的话语微微停顿了一下，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依赖和思念，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和鼻音：“二哥还说……等他以后回来，是要检查我的功课的。我要是……要是不好好学习，不听大哥的话……那二哥……二哥他……他说他就不理我了……”
说到最后那句“他说他就不理我了”时，那努力维持的、属于“懂事孩子”的坚硬外壳，仿佛在瞬间被无形的力量击得粉碎。
一直强忍着的、对二哥汹涌的思念，混合着这段时间所有的委屈、害怕和孤独，如同决堤的洪水，再也无法控制。
“……我一定会听大哥的话，会好好学习的……我会很乖很乖的……”她哽咽着，努力想把话说完，想向大哥证明自己的决心，可泪水却大颗大颗地从她的眼眸中滚落下来。
她抬起小手，有些慌乱地、徒劳地想要抹去那不断涌出的泪水，可眼泪却越擦越多，怎么止也止不住。
小小的肩膀开始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斗，压抑的抽泣声在寂静的堂屋里显得格外清淅，一下下敲打着李愚之的心脏。
终于，她仰起布满泪痕的小脸，直直地望向李愚之，用带着浓浓哭腔、几乎要破碎的声音问道：“大哥……二哥……二哥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这一声询问，包含了太多太多她这个年纪本不该承受的情感。
依恋、担忧、委屈、恐惧，以及害怕。
害怕二哥真的象他“吓唬”的那样，因为她不够好，就再也不回来了。
这一声询问，也象一根最锋利也最柔软的针，精准而残忍地刺入了李愚之心中最柔软、最不设防的角落。
他看着眼前这个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小人儿，心也是猛地一揪，那股身为族长必须时刻维持的冷静与持重，在这一刻几乎土崩瓦解。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头剧烈翻涌的酸涩与硬块，缓缓地蹲下身来，让自己的视线与哭泣的妹妹齐平。
他只是伸出手掌，极其轻柔地、一遍又一遍地抚去她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