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山的灾难,并没有随着孙正毅的斩首而消停。
人心惶惶、哀鸿遍野之际,十数艘粮船,适时地驶入了镜山县码头。
但这粮,并非赈灾的粮食。
而是世家大开“恩典”,收购田亩的“高价粮”。
六石粮食,兑换一亩上好的水田。
此消息一出,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又浇入一瓢冷水,瞬间激起了滔天民怨。
“六石粮换一亩田?他们怎么不去抢!”
“天杀的黑心肝!这是要趁火打劫,把我们最后一点田地都吞干净啊!”
“一亩好田少说也值三四十石粮!这简直是明抢!”
“外面的粮,迟迟运不进来,是不是就是他们在捣鬼?”
怒骂声、诅咒声再次充斥。
许多走投无路的人家,望着空荡荡的米缸和嗷嗷待哺的孩儿,在生存与祖产之间,被迫做出了决择。
一纸田契,换回区区数石活命粮苟活。
灵溪陈氏。
与其他地方的风雨飘摇不同,反倒是格外宁静。
去岁水匪上岸,未祸及灵溪。
县衙强征,又以陈永孝家遗留的存粮抵过,并未过多触及本族普通族人的储备。
因此,大多数陈氏族人家中,虽不宽裕,却尚有馀粮度日。
加之陈立之前提议设立的族中公仓,也还有存粮,偶有一两户实在艰难的人家求上门,也能从公仓中借贷少许,勉强维系,不至立刻断炊。
至于令人头疼的改稻为桑,陈氏也显得从容许多。
族中三千馀亩田,只需完成一千五百亩的改种。
——
陈立自家连带代管的田地,主动承担了千亩的桑树种植任务。
剩馀五百亩的桑苗,陈立也以平价提供给族人,无需他们再去县衙挤破头领取那点杯水车薪的恩赐,或是被绸缎庄的高价桑苗盘剥。
镜山一片混乱,灵溪陈氏维持着基本的安稳与秩序。
族人心态相对平稳,对陈立也愈发信服。
然而,仅仅隔了一条灵溪的王家,境遇却是天壤之别。
前段时间,族长王世明离奇暴毙家中,官府衙役和仵作前来查验。
根据现场痕迹和之前秘籍的传闻,最终推断出,王世明一家应死于之前抢秘籍的两人之手。
但官府也找不到这两人,只能记录发下通辑,将此案草草了结。
王世明的死,对王氏一族的打击是致命的。
群龙无首之下,族人曾想推举族中另一名大户,王世晖出任新族长。
岂料王世晖不知因何缘故,竟死活不肯接手这个烫手山芋,唯恐避之不及。
王氏族人无奈,只得推举了一位族老来担任。
若在太平年月,这般安排倒也勉强维持。
可如今正值灾年,王世明死后,其家中积攒的银钱早已被鼠七暗中取走献给陈立。
田亩被官府收走,而库中存粮和那座宅院则尽数归了近亲王世晖一人独占。
其他王氏族人没捞到半点好处。
反而因失去了最强有力的庇护和资源调配者,日子过得比外姓人更加艰难。
新族长既无威望,家中也不过数十亩田地,既无资源,又无能力帮助解决困境。
绝望之下,数十名王氏族人在几个愣头青的带领下,纠集在一起,找到了陈立。
希望看在同乡的份上,出手帮衬一把,借些粮食桑苗度过难关。
对于这种要求,陈立自然是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想要粮,那就拿田来换。
王氏众人顿时炸了锅,愤然离去。
就在王氏众人吵闹着离去后不过两三日。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灵溪村大多数人家早已在饥饿与疲惫中沉沉睡去。
突然,一阵凄厉的犬吠划破夜空,紧接着是女人尖利的惊呼:“走水了!走水了!快来人啊————”
一股浓烟冲天而起,赤红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夜空,将半边天都映成了不祥的橘红色。
火势起得极猛,正是王世晖家的宅院。
“是王世晖家!”
“快!快去救火!”
隔溪的陈氏这边也被惊动。
两族之间虽多有间隙,但火灾乃是生死大事,无人敢怠慢,陈氏也有不少人,提着水桶、扛着锄头,迅速冲向对岸。
等众人赶到时,王家宅院已陷入一片火海。
火借风势,烧得啪作响,梁柱坍塌的声音不绝于耳。
王氏族人也慌乱地从四面八方赶来,泼水声、惊呼声乱成一团。
奋力取水救火,奈何火势太大,溪水又远,杯水车薪。
直到后半夜,火势才渐渐被控制住,但整座宅院已烧得只剩下几堵焦黑的断壁残垣,兀自冒着青烟,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的气味。
天色微明时,人们开始清理废墟。
焦土瓦砾中,发现了十七具早已被烧得蜷缩一团、面目全非、如同焦炭般的尸首。
尸身紧紧挨在一起,型状惨不忍睹,根本无法辨认谁是谁,只能从数量和位置推断,应该就是王世晖一家。
“造孽啊————这————”
“完了,全完了————”
一夜之间,灭门惨祸!
救火的人皆心有戚戚。
“此事非同小可,需立即报官。”
王氏族长找到陈立商议。
陈立点头,随意让陈皮同两名王家的青年到县衙报官。
三人来到县衙,找到了两名满脸倦容、打着哈欠的衙役。
“死了几个?”一个衙役懒洋洋地问。
“十七————十七个,官爷,是一家人,全————全没了!”王家青年声音颤斗地回答。
“怎么着的火?”
“不————不知道啊,半夜突然就烧起来了!”
“哼,定是自家用火不慎,或是遭了天火。”
另一名衙役不耐烦地打断,随手在一个簿子上划拉了几笔:“记下了,镜山王氏,户主王世晖,家中失火,十七口俱焚。行了,赶紧回去埋了吧,天热,别惹出瘟病来!”
“官爷!官爷您再仔细查查吧。这————这火起得蹊跷啊,而且,怎么可能一个人没跑出来!”王家青年急了,连忙哀求。
“查什么查?都烧成炭了?怎么查?”
衙役把眼一瞪,厉声喝道:“如今县里案子堆成山,大老爷忙得脚不沾地,哪有闲工夫管你这自己失火的事儿?滚滚滚!再罗嗦,把你们押去大牢!”
三人回来,将报官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知众人。
一时间,灵溪村人人自危。
世道,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