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天监废墟的搜寻,最终只带回了一片染血的蟒袍碎片和半颗诡异的血珠。希望如同被风吹散的灰烬,留下的只有更深的迷茫与彻骨的寒意。赵棠的下落,成了一个缠绕着幽冥气息的、无解的谜团。
而与此同时,另一重更加缓慢、却更加无孔不入的恐惧,正如同悄然蔓延的苔藓,一点点蚕食着劫后余生的京城。
那扇高悬于北方天际、藏匿于翻滚黑云之中的青铜巨门,虽不再剧烈晃动,但其上那道细微的裂缝,却如同一个无法愈合的溃烂伤口,持续不断地向外渗漏着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阴冷死寂的幽冥气息。
这气息,稀薄,却无处不在。
【起:无声的侵蚀】
最初的异变,细微得几乎让人忽略。
京郊,老农蹲在田埂上,愁容满面地捏着一把枯黄的麦穗。不是干旱,不是虫害,这些麦子像是被抽干了魂儿,从根茎开始泛起一种不祥的灰败,麦穗干瘪,轻轻一搓就化作粉末,带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类似墓土的腥气。
“邪门了……真是邪门了……”老农喃喃自语,眼中有恐惧,更有绝望。一年的收成,眼看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毁了。类似的景象,在京畿之地的农田里零星出现,如同皮肤上悄然蔓延的癣疥。
城内,水井的味道开始变得有些涩口,细心的人能尝出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体弱多病的人家,夜里开始被相似的噩梦惊扰——梦里没有具体的形象,只有无边无际的灰雾和一种令人窒息的、冰冷的窥伺感。醒来后往往心悸盗汗,病情迁延不愈。
人们私下窃窃私语,将这一切归咎于战火的余孽或是惊扰了地下的亡灵,烧香拜佛者日渐增多,空气中除了硝烟和药味,又混入了淡淡的香火气。
【承:异化的征兆】
当异变从植物延伸到活物时,恐慌才开始真正发酵。
护城河畔,浣衣的妇人惊恐地发现,捞起来的鱼有些不对劲。眼睛浑浊呆滞,鳞片失去光泽,甚至有些鱼的嘴角生出细密的、肉芽般的诡异触须,散发着腐臭。野狗群在夜间废墟中游荡,发出的不再是吠叫,而是如同婴儿啼哭般、断断续续的哀嚎,绿油油的眼睛里闪烁着狂躁的光芒。
更骇人的事情发生在一次夜巡中。一队士兵在清理废弃坊市时,遭遇了几只硕大无比、毛皮脱落、露出粉红色肌肉的老鼠。这些老鼠不怕人,反而主动攻击,速度快得惊人,牙齿锋利得能咬穿皮靴,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疯狂。虽然最终被乱刀砍死,但被咬伤的士兵伤口迅速发黑溃烂,高烧说胡话,军医验看后,面色凝重地摇头:“不是寻常的疫病,伤口沾了阴邪之气,难办。”
消息像冷水滴入热油锅,瞬间炸开。人们这才惊恐地意识到,那场大战留下的,不仅仅是废墟和死亡,还有一种更诡异、更根本的“污染”,正从土地、水源、乃至生灵层面,悄然改变着一切。
临时枢密院内,气氛压抑。李存仁将各地报来的异状文书重重放下,揉着剧痛的额角。
“不是偶然。”他声音沙哑,“京畿三县,皆有类似上报。作物枯败,牲畜躁郁伤人,体弱者噩梦缠身,甚至出现……出现形体异化之兆!”
一位掌管星象堪舆的老臣颤巍巍出列,脸色苍白:“相爷,老夫连日观察,地脉之气已被扰动。那巨门裂缝中渗出的幽冥气息,至阴至寒,虽细微如尘,却无孔不入。它正在缓慢地……改写这片土地的‘规则’。长久下去,恐非人畜不适,而是……万物凋零,阴阳逆乱啊!”
“可能阻断?”老亲王沉声问,眉宇间是化不开的忧色。
老臣绝望摇头:“难!此气非风非雾,乃异界法则之显化,寻常手段根本无法隔绝。除非源头断绝,或者有至阳至刚之力持续净化天地,否则……此消彼长,侵蚀只会日益加深,范围不断扩大。”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源头断绝?那扇门高悬天际,谁能关闭?至阳至刚之力?晋王昏迷不醒,何处去寻?
这持续渗透的幽冥气息,就像一把淬了毒的、缓慢下落的铡刀,悬在整个京城所有人的头顶。它不立刻要人性命,却一点点地剥夺生机,扭曲常理,滋生恐惧,瓦解着战后艰难重建的秩序与信心。
【转:人心的溃堤】
晋王府军帐内,赵宸的病情依旧反复。老药头尝试用金针疏导他体内冲突的力量,效果甚微。那幽冥蚀魂之气已与他本源纠缠太深,任何外来干预都可能引发更剧烈的反噬。高阳守在一旁,眼看着外界异变的噩耗不断传来,内心焦灼万分。
而京城内外,无形的恐慌已开始压垮理智。
药铺里治疗惊悸失眠的药材被抢购一空,价格飞涨。稍有家财的人家开始暗中商议南迁,马车和渡口的船票变得紧俏。流言愈发离谱:有人说这是晋王殿下与邪魔同归于尽后散逸的魔气,终将吞噬全城;有人说这是天罚,因皇室失德而降下的灾劫;更有人暗中串联,鼓动另立新君,以“平息天怒”。
李存仁等人疲于奔命,一边组织太医署研究对策,发放辟秽药草,派兵清剿变异鼠群,一边还要弹压谣言,稳定人心。但面对这种看不见摸不着、却又切实感受到的侵蚀,所有的努力都像是用沙土去阻挡潮水,徒劳且令人绝望。
一场无声的、针对生存环境的战争,已经打响。而这一次,敌人没有形态,没有阵势,却从最根本处,动摇着所有人的根基。
【合:微光何在?】
夜色深沉。京城在这片无形的侵蚀中,仿佛提前进入了寒冬,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沁入骨髓的阴冷。
高阳端着一碗温热的汤药,小心翼翼地喂给偶尔清醒片刻的赵宸。他的眼神依旧涣散,偶尔聚焦时,眼底深处那青黑交织的漩涡似乎更加浓郁了。他仿佛能感受到外界那无处不在的压抑,眉头紧锁,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
“哥……”高阳擦去他额角的冷汗,声音哽咽,“外面……大家都好怕……你快点好起来,好不好?”
赵宸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似乎想抓住什么,最终却无力地垂下。
高阳走出军帐,抬头望向北方天际。那片黑云依旧低沉,巨门的虚影在云层中若隐若现,那道裂缝,如同嘲讽的眼睛,冷漠地俯视着这片正在缓慢“死亡”的土地。
绝望的情绪,如同夜色般浓重。
然而,就在这无边的黑暗与压抑中,高阳忽然瞥见,远处晋王府最高的一处残破望楼上,似乎立着一个极其模糊的、纤细的身影。月光勉强勾勒出一个轮廓,白衣胜雪,仿佛不属于这个污浊的人间。
那身影只是一闪,便消失不见,快得让高阳以为是错觉。
但她心中却莫名地动了一下。想起那枚碎玉,那半块玉圭,想起老药头关于“血脉旧契”的猜测。
难道……在这片被幽冥侵蚀的绝境中,还存在着一丝他们尚未察觉的、微弱的转机?
那把悬顶之剑,仍在缓缓落下。但或许,在剑刃及体之前,仍有一线生机,藏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