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邻先生,往后这南直隶一摊子事,可全要倚仗你多费心了,待父皇圣驾到了南京,定然将先生倚为股肱,孤知晓南方朝政如乱麻,各方须求都要平衡,还请先生好生辅佐父皇梳理明白,不绝北方粮路——这般,孤和留守北疆的儿郎们也能踏实地为国效死了。”
观刑完毕后,朱慈烺亲自走到史可法身前,热切的握着对方双手,语气诚恳的将南直大事尽皆托付。
当说到自己可以安心和留守在江淮以北的将士们为国效死时,朱慈烺用力摇了摇史可法双手,颇有一种解脱又悲壮的意味。
在场众人闻言无不动容,禁军的一众高级将领们更是热泪盈眶,纷纷单膝跪地忠心高呼:
“吾等皆愿为大明效死!为殿下效死!”
朱慈烺此刻并没有开玩笑。
值此国家危难之际,若是真到了必须身死报国的时候,他定会和自己亲手创建的禁军,和自己亲手创建的登莱根据地共存亡。
作为一名在后世生长于红旗下的90后,他参过军,也扶过贫,心中有小爱,更有大义。
而那一轮如太阳般照耀过他人生的导师也给了他如今足够坚韧的精神和牺牲觉悟。
尽管是三百多年前的华夏大地,尽管风貌有所不同,但这里依然是他珍视热爱的祖国。
两百多年后,就在这片土地上,有无数有志青年和爱国百姓为了抵抗外侮而慷慨就义。
他们在不清楚未来会获胜的漫漫长夜中以身为烛,为后来人点亮了前行的道路。
两百年前的今天,也正该如此。
朱慈烺不会再让那些为国牺牲的百姓和爱国士子们白白流血。
他要亲自在淮河以北竖起抵抗到底的大旗!
大明绝不会一退再退,而是要在山东,在徐淮,在长江以北血战,死战!
若他能以太子之躯死于抗清大业,彻底点燃民族百姓们的抵抗怒火,那他也死得其所。
史可法被朱慈烺眼中的刚毅果决震住了。
这等坚毅的牺牲决心岂能有假?!
不管此前他如何揣测过朱慈烺,认为对方狼子野心也好,鼠目寸光也罢。
此刻他都推翻了种种的主观揣测印象,心底里对浑身都散发着英雄气的朱慈烺敬佩不已。
只见他郑重的伏地叩首,声调沉凝。
“臣定当竭力匡扶社稷,安辑南直诸府,必当一一剖心与诸臣工言语,使众人同心共济,鼎助太子殿下抗贼大业!”
语罢,史可法抬头目视朱慈烺,语气同样刚坚。
“若此事有半分差池,臣即刻解绶渡江,甘为太子麾下执戟之士,纵使马革裹尸,亦要多斩流寇,上报国朝知遇之恩!”
此时李闯和鞑清之间的大战还未分出胜负——或是胜负已分但消息还未传达山东。
所以像史可法等臣子都还以为朱慈烺在山东地界大搞一通是为了和伪顺争锋。
朱慈烺也不过多解释,对于史可法的忠义之心,他是毫不怀疑的。
此公能力上的确有遐疵,但屁股坐得正,完全值得崇祯帝信任和依靠。
至于军事能力方面的问题,朱慈烺就打算今后交由同样会跟崇祯帝南下的张国维来解决。
史可法护驾南下后必定会升任内阁首辅,届时张国维接手中枢兵部尚书一职也就合情合理了。
等到史可法告退先行准备南下事宜,朱慈烺才又偏头看向崇祯身侧的马士英。
对于这个家伙,朱慈烺先不动声色的呵斥敲打了一番,让其务必约束好于江北几府多有劫掠百姓行为的刘良佐。
待见其态度恭顺,朱慈烺便又扔出甜枣,给他一口气直批了二十万两的战时军费。
“孤知晓马卿总督凤阳,近些年来受困于钱粮和兵力问题,在诸多问题上捉襟见肘。
要说群臣昔日弹劾的那些问题,孤相信马卿身上的确是有的。
但,人无完人,君王是如此,做臣子的也是如此,那些平日里谈节操,谈心性,事到临头一死了之的所谓忠臣,直臣,实际上却是于国无益的庸臣。
而孤更看重的,还是能做事,敢做事的忠心臣子。
孤知道,你马士英就是个能做事的忠臣,你缺钱,孤给你抢,缺兵,孤给你练,喜欢银子珠宝,孤给你赏!
孤只要你守住凤阳,像颗钉子一样给孤钉在淮西,盯住河南,多练民壮,多造兵械,以待时机南下北上。
在这些事情上,谁敢弹劾你,那就是和孤过不去,孤一定保你到底!
马卿,能不能把这些事情做好?”
嘴皮子哆嗦的马士英入仕以来还从未得到过君上如此直白的看重和爱护承诺。
他本以为太子在呵斥敲打完后会像昔日的崇祯帝一样,逼着他利用现有的不利条件去完成那些不切实际的战事任务。
但他却是没想到,太子殿下竟然能够体谅他现在的处境,体谅他平衡各方军头的不易。
如果手头有钱有粮又有兵,能把事情办好办漂亮,那谁不想做一个声望大好的忠臣?
他是贪,是爱银子,但他也同样忠君,同样想要在国难之际做中流砥柱!
红着眼的马士英当即下拜,冲着敢在这种关头一口气给他拿二十万两银子的朱慈烺郑重叩首。
“殿下如此信重,臣臣唯有以残躯报效!凤阳祖陵与淮西防务,臣必竭尽肱股之力,定要练出两万敢战民壮,使我大明江淮铁壁森严!若再有流贼从凤阳南下犯京,那定然是臣已经舍身报国了!”
朱慈烺摇着头俯身扶起马士英。
“孤不要马卿身死,孤要你活着,好好的活着为大明守住淮西,孤也相信你能做到。
去吧,去孤的辎重营领了银子,再领两千禁军新兵和五万石粮起行,后续孤会继续给凤阳提供钱粮…淮西,凤阳,孤和父皇就交由马卿了,望君,珍重。”
朱慈烺用力握拍着马士英的双手,物资人员上大力支持,政治方面也给予信重,直把年近五旬的马士英感动得老泪纵横。
待马士英也郑重告退后,朱慈烺这才看向近些时日来和他关系愈发缓和的便宜老爹崇祯。
两人相对无言,朱慈烺刚想再宽慰崇祯几句,让他安心去南京城里和那些留守勋贵们周旋。
结果崇祯一开口就给他整不会了。
“慈烺儿,朕,能不能继续留在登州行在?朕并不想去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