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刹那,现场的南朝诸公们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虽然他们早就想过这个本就不团结的明廷内部在东宫的强势兵威下迟早会出叛徒。
但这个叛徒不应该是钱谦益这种东林党大佬啊?
人家张国维还没明面跳反,史可法还没举手投降呢,你个最反动的东林党头子竟然当带路党了!
好吧,退一万步讲,这个动荡年头谁跳反都有可能,你钱谦益当带路党也就算了。
但有路子为什么不和大伙说?
你是以为只有你钱牧斋年纪大了,所以要图身后名了,其他人就不图是吧?
大伙都是太子的敌人,是罪臣,庸臣,独你钱牧斋一人是忠臣,贤臣,良臣?!
真是混帐!
“陛下!万万不可!”
首辅史可法第一时间出声制止。
不过他并不是因为对权力的热衷而反对朱慈烺带兵南下平叛,而是担心届时朱慈烺在南京和苏杭也搞他的血腥清田。
现在南京明廷能稳住局势收取一定赋税,和朱慈烺的兵锋威胁不无关系。
可这刀悬在头上时,会让南边的有钱士绅们乖乖掏钱粮,顺便配合朝廷的一些改良新政。
但刀子真落下了,南京和苏杭,甚至是更南边的福州,泉州,广州闹腾起来,那就必须得大破大治不可了。
可现在的明廷还禁得起这样的折腾吗?
若是真因为内乱断了北边粮饷,再让叛军和伪清趁机打进南直复灭朝廷。
那他史可法就是亡国首辅,真要成为葬送大明社稷的罪臣了。
所以于公于私,史可法都不赞同现在让朱慈烺带领大军进入南直隶。
过几年等朝堂局势更为稳妥,对江南各地的掌控也更加扎实时再让太子入南京监国不是更好吗,何必急于一时呢?
“臣附议!如今北方大战将起,此时调禁军南下实属不智,可令马士英和刘良佐部西进驻守九江,再派侯恂前往左部军中询问小伯爷东进缘由,解其误会,届时兵危自解啊。”
次辅王铎接着史可法的反对给出了应急方案。
乍看之下没有问题,但实际上却是想要借此机会调离马士英麾下的重兵,同时解放刘良佐,让这两支兵马在“勤王”途中再度被朝廷掌控。
而且这是阳谋,因为马士英也好,朱慈烺也罢,在这种时刻面对朝廷的勤王调令都没有借口拒绝。
因为一旦左梦庚真带大军杀抵南京了,社稷危急,那黑锅就会直接扣到抗命的两人头上。
新生的南方明廷再出差池的话,朱慈烺就更逃不掉一个不忠不孝的头衔。
声望受此严重挫折,朱慈烺就是今后靠武力兵进南京城,也休想踏实的掌控南方了。
听出了王铎画外音的钱谦益眉头一皱,刚想再开口,没想到崇祯突然出声。
“准奏,就按王爱卿说的办吧,马士英所部编练民壮甚多,南下勤王钱粮需给足,此事由首辅亲自督办,莫要出差错了。”
皇帝一开口,此事便盖棺定论,钱谦益虽然不理解,但也知趣的不再反驳。
事情成与不成,在于皇帝,更在于北边的实权太子。
他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交了投名状,就看太子殿下愿不愿意接纳了。
……
由南京至徐州的官道经过明廷和东宫行营的默契修缮后路况还算不错。
800多里的官道上如今已修筑了15处军驿,超60个急递铺,健马500馀匹。
虽然还比不上本朝巅峰时的驿站和马匹存量规模,但也是如今南方首屈一指的军驿传信信道了。
而投入巨大修缮维护的这条传信信道便在此时发挥出了其巨大的军事价值。
明廷中枢这边才作出调兵决定,连马士英和刘良佐两人都还没有接到圣旨。
朱慈烺便在第二天清晨接到了具体军报和崇祯帝让他迅速带兵南下的密旨。
左梦庚这个鼠辈和麾下的一群军头敢下决心东进抢地盘,朱慈烺是并不感到意外的。
虽然原历史在线左良玉被裹挟着东进还有“伪太子案”的借口,背后也显示出了南明朝廷内斗的严重程度。
但本质原因还是左部军阀集团欺软怕硬的本性和觊觎江南富庶地盘的贪婪。
没有“伪太子案”,急于逃命抢新地盘的左部军阀们也会找其他借口裹挟左良玉东侵。
更别提左良玉死后他们明面上的首领是一个更容易拿捏和控制的左梦庚了。
这等类人生物往往会在重压下干出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来。
如果南明朝廷此时内忧外患,手头还没有强力的军事援助也就罢了。
可在他朱慈烺虎踞江北,手握数万重兵并已经证明过部队战斗力的情况下,左梦庚还敢东侵来撩虎须。
那就不只是愚蠢能解释其行为动力的了,简直就是在找死!
看完老爹给的密旨后,已经在北方前线视察完毕回返,此刻正坐镇徐州的朱慈烺当即便连下军令。
“命马士英部亲率一万凤阳新军南下,不用浪费时间再盯刘良佐了,用最快速度驰援九江城,此外再调一万凤阳新军北上济南驻防。
禁军老四协里选出四千骑术过硬的老兵,混编陷阵营和亲卫骑兵营加禁军直属第一炮营组成南下支队。
再四百里加急传令黄得功,命其亲率三千骑兵一人双马西进庐州与我大军汇合……”
快速记录下军令的几名年轻参谋赶紧走出议事堂让守候在衙署内的传令兵乘快马去徐州和胶东各处传达中枢命令。
此刻坐在朱慈烺身侧左首的李邦华抚须建言。
“殿下,兵力是否有些不足?臣以为殿下不妨亲率禁军精锐之第一,第二协再辅以诸军兵力南下平叛,方为稳妥之策。”
军务部部长范景文在下首点头赞许。
也不怪他们这些东宫阁臣太过谨慎,主要是现在朱慈烺的安危太重要了。
政治方面,他是整个东宫行营的主心骨,军事方面,现在东宫也只有他这个亲自指挥过数千人作战的“主将”能独挑大梁。
赵进的综合实力或许已经达标了,也能率军独当一面,但他终归没有真正脱离朱慈烺的指挥率大军独自作战过。
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是东宫行营还是整个禁军都离不开朱慈烺的作战调度。
他要是弄险出点问题,那江北大营可就名存实亡了。
朱慈烺却是笑着向议事堂内的阁臣们宽慰道。
“千里奔袭,兵在精而不在多,且此次平叛我麾下多骑兵和骑马步兵,机动远超叛军,来去自如,再者局势不妙我大可退居南京,再调水师拱卫京城,叛军虽众,却无水师之利,能奈我何?”
见朱慈烺所言有理,而且现在已经知晓他性格稳重的阁臣们便也不再多劝。
只是让他放心作战,北方数道防线部署严密,禁军的万五新兵也加快了训练节奏,关键时刻用来守城绝无问题。
没有了后顾之忧的朱慈烺一边动员组建南下大军,一边让情报部加快搜集此次左部东侵大军的实力虚实和其中的主事人员。
而在军令传达下,一个个骑术不错的禁军老兵们暂时脱离了所在部队被集结起来分配战马。
他们和骑兵亲卫营勉强做到了一人双马的配置,其中有不少马匹其实并没有达到战马的要求,但这已经是东宫行营现在的马匹储备极限了。
而这将近一万三千匹还不错的军马被分配后,剩下的万馀驽马和骡子壮驴则是分配给了陷阵营的大块头们和严重依赖运输牲口的炮营及辎重队伍。
如此一来,朱慈烺所组建的南下平叛支队便拥有了远超这一时代军队的机动性。
就是马匹众多的满蒙八旗也不会轻易组建这样的一支队伍,因为牲口需量太大,耗费也太多。
他们或许舍得给老营的兵将配备上一人双马甚至是一人三马,但绝不舍得让包衣啊哈和后勤部队也使用如此巨大数量的驴骡。
这就是金钱的力量,也是组织高效的体现。
朱慈烺在南下后不计重金购买马骡壮驴的亏血支出在此刻体现出了重要价值来。
禁军的骑兵和骑马步兵们先行开路,顺着官道直趋泸州。
身后则是浩浩荡荡的骡驴车驮着兵丁和甲胄辎重,兵器铜炮。
如此阵势看得沿路的观望百姓们是目定口呆。
而些许消息灵通的凤阳府士绅们在看到这支庞大的过境军团时,眼神逐渐从愤恨复杂变为最终的绝望。
如此雄壮的军威,如此数量的马匹牲口,还有那数不胜数的一车接一车的精良甲胄兵器。
别说他们平生看过这样的场面了,就是想也不曾想过啊。
而这般恐怖的军力却是属于极度仇视士绅阶层,想着法的要把他们的田土分给那些泥腿子的太子殿下……
这让凤阳府的士绅们哪还能对自家的发展前景生出半分乐观的情绪来?
而就在凤阳府遍地士绅痛苦绝望的氛围下,朱慈烺亲率六千骑马大军日夜兼程换马赶路,终于在出发后的第五日抵达了庐州府治合肥。
这般速度可是把几乎同时间抵达合肥的黄得功给吓了一跳。
说实话,黄得功以为自己的麾下精骑进军速度已经够快了。
但他却是低估了禁军平日里对马匹照顾的精细程度,也低估了朱慈烺和麾下这些禁军老兵的狠劲。
战马平日里吃得好,养得壮,关键时刻在换乘状态下疾驰数日就挺得住。
而朱慈烺以身作则的赶路狠劲则是让禁军上下无一人叫苦。
在平均每天只睡三个时辰的状态下,六千禁军五日疾驰超八百里提前抵达合肥,已然是这个时代精锐之军的像征了。
当然,这种行军速度也无法成为常态,事实上此刻包括朱慈烺在内的六千骑马禁军也抵达了生理极限。
偶尔这么搞一次强行军还撑得住,若是再延长几天的话,这六千禁军至少得掉队一半的人,马匹也得累死不少。
看着眼前虽然脸带疲态,但精神依然振奋的朱慈烺,黄得功心里钦佩得紧,赶紧下马跪拜。
“靖南候不必多礼,济南一别后,孤可是日夜都念想着再和靖南候并肩作战,此次南下平叛,还望靖南候护我大军左右,你我两军戮力同心,破除叛军,共匡社稷。”
朱慈烺同样利落下马,赶在黄得功叩首之前将他给扶起。
看着太子殿下眼中的热忱关切,黄得功心中一热,拱手称是,随即跟随朱慈烺调度两军在合肥县外有序扎营。
早已得到南京方面物资输送的庐州知府早已备好粮草供给此刻城外的万馀大军所用。
而不管是禁军还是黄得功麾下的骑兵们,扎好营寨后此都是紧着战马先吃好喝好并给它们梳毛按摩。
待看到所属的战马放松的打着响鼻吃饱休息了,他们这才将就着对付了两口,然后迷糊的一头倒在营帐简易军床上昏睡过去。
朱慈烺安排好了轮值的部队后也是再也止不住困意,闭上了沉重的双眼在军帐中和衣而眠。
第二天一早,听到出操的军号声响时,他这才悠悠转醒,拖着勉强睡够的身躯披甲出帐视察各营的操练和早饭情况。
虽然他们先行部队轻装突进,但也随身携带了足够的干粮并在一些马匹背上驼载了不少的后勤物资。
所以当天的早饭还是相当丰盛的,连带着一起用餐的黄得功部都打了牙祭。
管够的杂粮馒头,浓稠的粥饭,加之煮软的咸鱼干和一人半个的流油咸鸭蛋。
这等丰盛的饭食让黄得功麾下已经算是同时代伙食不错的骑兵们也是啧啧称道。
当知晓普通禁军每天也必有一餐能吃到足量的鱼肉或是鸭肉,隔天还有鸭蛋和肥肉吃时,这些本来还比较骄傲的精锐骑兵眼里也只剩下了羡慕。
不过令他们欣慰的是,在合营的这段时间里他们和禁军的吃食都是一样的。
太子很公平,的确没有对他们有偏差对待,这也让他们对太子殿下有了更多的敬佩之意和归属感。
三日后,当侯恂还在左梦庚营内劝说着左部诸将拖延时间时,后续不断换乘骡驴车终于抵达合肥的陷阵营军士们又一次让友军开了眼。
而那一水的高壮身板还只是前菜,更让黄得功和他麾下骑兵们感到震撼的,却是那后续被拉入禁军大营的一车车铁甲。
冰冷,森然,老远处就透出阵阵威压和杀意的亮银重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