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玄德竟如此迅速，令关羽，鲁肃借道梁国进入豫州，难道那郭贡承认了他豫州刺史？”
兖州，鄄城。
正准备南下颍川的曹操看着手里的军报，询问着帐内文武，曹操手指轻叩着案几。
那封来自豫州的军报仿佛带着下邳的尘土与泗水的水汽，帐内一时寂静。
谋士戏志才率先出声，他倚在席上，姿态慵懒，眼神却锐利如刀：
“咳咳咳咳咳，明公，郭贡鼠辈耳，首鼠两端，其心难测。彼愿借道于刘备，绝非真心归附。”
“不过是欲借刘备之力以御我大军，或剿汝南黄巾，彼好坐收其利。”
“刘备有高棋巍辅佐，必知其意，然其仍急进，所图者，乃‘豫州刺史’之实名与豫州民心也，其与郭贡，名为借道，实为互噬之前奏。”
程昱整理衣冠，缓步出列，神色凝重：
“明公，志才所言不差。刘备此举，甚为刁钻。其以‘剿匪安民’为名，行扩张之实。”
“若让其顺利抚平汝南、颍川黄巾，则豫州士民必感其‘仁德’，其‘豫州刺史’之位份便更深入人心。”
“届时，明公再欲进兵，恐失大义名分，反似与‘安境保民’者为敌。”
“彧以为，我军计划不可因此延误，反需加速进军，以堂堂正正之师，行王道教化之事，不可令刘备专美于前！”
然而，毛阶则出言反驳着他们的话：
“不可！仲德，志才之言乃老成谋国之言，然而，当今天下诸候最强者乃二袁也。”
“若明公与刘备相争，岂不是让二袁坐收渔利？刘备有我等与袁术掣肘，难以领兵西进，故而明公可先领兵，先其一步前往奉迎天子。”
毛玠此言一出，尤如在平静的水面投下一块巨石，瞬间吸引了帐内所有人的目光。
他素以清正公廉、见识深远着称，此刻提出的“奉迎天子”之策，更是直指一个更具根本性、战略性的目标。
戏志才的咳嗽声略微停顿，程昱也微微皱眉，陷入沉思。就连一直闭目养神的荀彧，此刻也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清澈而瑞智，看向毛玠，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毛玠向曹操及众人拱手，声音平稳而有力：
“明公！志才、仲德之虑，乃战术之见，旨在破解刘备当前之局。然玠窃以为，当放眼天下大势！”
“袁绍拥四州之地，兵强马壮，然其见事迟，多谋而少决；袁术据淮南而窥徐州，然其奢淫无度，刻薄寡恩，人心渐失。此二人虽强，然皆非能承天命、安天下之主。”
“方今天子蒙尘，颠沛流离于雒阳旧都，百官饥乏，州郡拥兵而不救。此乃天赐明公之良机！”
他越说越是激动，向前一步：
“夫兵义者胜，守位以财。宜奉天子以令不臣，修耕植以畜军资。如此，则霸王之业可成也！”
“若此时与刘备争一城一地之得失于豫州，即便胜之，亦不过得残破之地，反耗损兵力，延误时机，若致使天子落入他人之手，或被二袁抢先，则悔之晚矣！”
“刘备虽先手于豫州，然其地狭兵少，北有明公威慑，南有袁术掣肘，其势难成大气，不足为虑。明公当以大事为先！”
毛玠的这番话，高屋建瓴，将争夺豫州的战术层面问题，提升到了争夺政治正统和战略主动权的层面，“奉天子以令不臣”，这个建议极具诱惑力和前瞻性。
程昱沉吟看向毛阶：
“孝先之言，确有道理。然刘备在豫州若坐大，终成后患。且迎奉天子，路途遥远。”
“李傕、郭汜馀孽或沿途军阀岂会坐视？需派精兵强将，若大军西向，则兖州、豫州前线空虚，又当如何？”
戏志才也缓过气来，补充道：
“咳咳况且，即便迎得天子，朝廷公卿众多，如何安置？如何确保其不为他人所利用，反成明公掣肘？”
此时，一直沉默的荀彧缓缓起身。他姿容伟岸，神色平和，但一开口便自带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
“明公，志才、仲德所虑，皆务实之言。然孝先之议，乃万世之基也！”
“昔晋文公纳周襄王而诸候景从，高祖东伐为义帝缟素而天下归心。天子蒙尘，正需明公这等雄略之臣匡扶！”
“至于刘备，”
荀彧话锋一转，语气依然平静：
“其虽得利一时，然正如孝先所言，四面皆敌，难以遽然壮大。”
“明公可遣一上将，增兵兖豫边境，以泰山压顶之势威逼之，令其不敢全力西进，足以牵制。”
“同时，精选锐卒，由明公亲信大将统领，速往雒阳迎奉大驾。彧愿保举一人，可担此重任：曹子孝将军沉稳善战，夏侯元让将军忠诚勇毅，皆可遣之。”
“待天子迎至，明公持正统之名，布信义于天下，届时，或下一纸诏书，便可令刘备在豫州之事师出无名，进退失据！”
“岂不比此刻兴兵与之争夺一隅之地，更为名正言顺，事半功倍？”
荀彧的策略，巧妙地将毛玠的宏观战略和程昱、戏志才的现实顾虑结合了起来：主力威慑牵制刘备，精兵西迎天子，持大义而后制人。
曹操端坐其上，手指依旧轻叩着案几，目光扫过麾下这几位顶尖谋士，眼中精光闪铄，显然内心正在进行激烈的权衡。
一边是近在咫尺的豫州利益和刘备这个潜在威胁，另一边是“奉天子以令不臣”的巨大政治诱惑和可能存在的风险。
良久，曹操猛地停下叩击的手指，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好！好一个‘奉天子以令不臣’！好一个‘修耕植以畜军资’！”
他霍然起身，气势陡变，再无丝毫尤豫，决断道：
“刘备，疥癣之疾耳！得其地，不足喜；失其机，不足惜！然天子，天下之主也！迎奉大驾，乃不世之功，天下之望！”
“吾意已决！暂缓大军南下颍川清剿黄巾之事！”
“元让！”
“末将在！”
夏侯敦出列。
“命你速率精兵五千，进驻陈留，加固城防，广布疑兵，做出我军即将大举进入豫州之势，威逼刘备、郭贡，使其不敢妄动！”
“子孝！”
“末将在！”
曹仁应声。
“命你精选两千步骑，备足粮草辎重，即日准备西进！文则为副将，仲德随军参赞！”
“沿途若遇阻挠，可便宜行事，务必尽快抵达雒阳，寻得天子车驾，表达吾之忠心，迎请天子东归！”
“其馀诸将，整备兵马，囤积粮草，随时听候调遣！”
“文若，志才，留守鄄城，总揽政务，筹措粮饷，支持各方！”
一连串的命令发出，清淅果断。曹操最终还是选择了毛玠、荀彧提出的更具战略眼光的方案——优先迎奉天子。
然而，他也没有完全放弃对豫州的威慑，派夏侯敦陈兵边境，既是对刘备的牵制，也是一步预防万一的棋。
帐内文武见主公已有决断，齐齐躬身：
“明公英明！”
一场针对刘备行动的应对讨论，最终却引向了另一个更为宏大的战略方向。
曹操的目光已经越过豫州的纷争，投向了西方那片残破的帝都，以及那面虽已蒙尘却依然象征着天下正统的旗帜。
历史的车轮，因为高弈和刘备的抢先一步，反而可能更快地朝着“挟天子以令诸候”的方向滚去。
曹操决断既下，帐内气氛为之一肃，众文武皆知，曹操此番取舍，意在千秋，而非一时之得失。
然而，具体行军布阵，仍需斟酌，荀彧此刻再次开口，他声音平稳，却如磐石般坚定，进一步细化方略：
“明公圣断！然彧尚有补充。迎奉天子，乃万世之基，然豫州之地，亦不可全然放任，尤其颍川，谯县两地。”
他目光扫过程昱、戏志才等颍川籍谋士，语气中多了一份深意：
“颍川，乃天下之中，文萃之地，亦是我等众多贤士之乡梓。其地历经战乱，黄巾肆虐，士民流离。”
“若放任刘备或郭贡之辈，乃至黄巾馀孽掌控，非但士林寒心，亦恐损我根基。”
“且，”
荀彧看向曹操：
“明公既已暂缓大军南下，然亦需向刘备、郭贡乃至天下展示我军于豫州之存在与决心，使其不敢肆意妄为，更为将来真正经略豫州埋下伏笔。”
曹操颔首，眼中露出赞许之色：
“文若思虑周详。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荀彧从容道：
“可令元让将军进驻陈留，此为正面威慑。然仅此一路，或显单薄。”
“可再遣一良将，率一支偏师，精而不多，分兵南下颍川！西进谯县。”
“此路偏师，任务非为与刘备争地，亦非强攻郡县。其要务有三：”
“一者，清剿颍川境内之小股黄巾、流寇，安定地方，宣扬明公之威德，保护士族百姓，收揽颍川人心。此乃践行‘奉天子以令不臣’之王道，亦安我颍川，谯县同乡之心。”
“二者，窥探刘备军动向，若其过于深入汝南或意图北进颍川，则可予以牵制、骚扰，使其不能从容经营。”
“三者，若遇时机，或可尝试招抚部分黄巾势力，如刘辟、龚都等，若能成功，既可削弱刘备可能招揽的对象，亦可增强我方力量。”
曹操抚掌：
“善！文若此策，攻守兼备，名实双收！谁可担此重任？”
他的目光扫过帐下诸将。
于禁此时出列，抱拳沉声道：
“末将于禁，愿往！禁必谨遵号令，清剿匪患，抚慰地方，监视刘备，不负明公所托！”
于禁治军严谨，善守能攻，执行此类任务确很合适，曹操点头：
“文则勇毅沉稳，正合此任！便命你率五千精兵，即日出发，经陈国，入颍川，行文若所言之三事！”
“切记，以抚剿结合、宣威揽心为主，非不得已，勿与刘备军主力冲突。”
“末将领命！”于禁慨然应诺。
程昱补充道：
“明公，昱愿随文则将军一同前往颍川。昱乃东郡人，然对豫州风情略有了解，或可在招抚安抚之事上，略尽绵薄之力。”
程昱性格刚戾，但亦深通谋略，且熟悉地方事务，其同行可补于禁之不足。
曹操大喜：
“有仲德同行，吾更无忧矣！”
戏志才咳嗽着，也艰难地补充一句：
“咳咳咳咳，明公，刘备去岁方来信，愿将沛国西部归于明公治下，不可破此盟约，让二袁得利”
曹操郑重道：
“志才放心。”
于是，曹操的军事部署就此完善：
以主力威慑：夏侯敦率五千兵进陈留，正面施压。
偏师抚剿：于禁率五千精兵，程昱为谋士，南下颍川，执行“清剿、宣威、监视”任务。
内核战略：曹仁、曹洪率精兵西迎天子。
后方统筹：荀彧、戏志才留守鄄城，保障后勤与政务，此部署可谓老辣周全。
既坚定不移地执行了“奉天子”的最高战略，又未完全放弃豫州，尤其是颍川这一关键地区。
通过军事存在和政治安抚双管齐下，一方面牵制刘备，另一方面收揽颍川人心，巩固谋士集团的乡土根基，为未来真正控制豫州打下基础。
曹操看着麾下文武各领其命，眼中闪铄着自信的光芒。他仿佛已经看到天子旌旗东归，看到自己持节钺以令诸候的景象。
“刘备高弈”
他心中默念：
“尔等虽得快一步，然这天下大势，终究要看谁棋高一着！待吾迎得天子，握持大义，再看尔等如何应对！”
曹军这台强大的战争机器，开始按照新的指令高效运转起来。
数路兵马，怀着不同的使命，相继开出鄄城，奔向各自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