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院门口,一人身着绿袍,长髯在夜风中轻拂,不是关羽又是谁?
他竟不睡,只手捧一卷《春秋》,在那一方月光地里来回踱步,眉头紧锁,象是要把脚下的青石板碾出痕来。
高弈倚着门框,瞧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噗嗤一笑,声音在静夜里格外清淅:
“关将军,秉烛夜读《春秋》是雅事,可这深更半夜,揣着圣贤书在门口转磨,莫非是书中真有黄金屋,让将军挖到了门口?”
关羽脚步猛地一顿,象是被点破了心事。他转过身,那张素来重枣般赤红、不怒自威的面孔,在月色下竟透出几分罕见的窘迫,他清了清嗓子,声如洪钟却刻意压低了半分:
“军师还未安歇?”
“本已睡了,却被门口一股纠结之气扰醒。
“将军这模样,不象读《春秋》,倒象是《春秋》读了将军,把心事都读进了眉心里头。”
关羽被他说中,长叹一声,那叹息沉重得仿佛能砸落满地月光。他罕见地尤豫了片刻,终于象是下定了决心,猛地抬头,目光灼灼:
“云长确有一事,如鲠在喉,不吐不快,此事此事还需军师助我。”
“哦?”
高弈挑眉,心下更是好奇,这位眼高于顶、义重如山的关云长,竟也有求人帮忙的时候?
关羽却不直接答话,反而将手中的《春秋》递到高弈面前,手指点着某一处。
高弈凑着月光细看,竟是“贪色为淫,淫为大罚”一句。他更是疑惑,抬头看关羽:
“若是来兴致了,云长可以对着明月来上一发,寻常发泄,弈见怪不怪。”
“来上一发,何解?”
关羽对于高弈的话,有些不理解,眉宇蹙起,高弈轻咳一声:
“无事,云长当弈未清醒的胡言乱语吧。”
只见关羽脸色微红,幸好有夜色遮掩,他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
“军师,关某发妻诞下坦之之后,因为某些原因已经无法生育了,想请军师去跟大哥说,让他为我做媒。”
高弈低头看看书上那句斥责“贪色”的圣人之言,再抬头看看眼前这位窘迫万分的武圣。
一时之间,荒谬之感涌上心头,差点又要笑出声,好歹是忍住了。
他心思电转,顿时明白了关羽这深夜徘徊、手持《春秋》的全部真相。
分明是心有所念,道德上自我煎熬,拿着圣贤书给自己做盾牌,徘徊良久,终究是情难自禁,想寻个由头,找个帮手:
“云长若要娶妻,自己去请主公便是,为何还要弈去同主公言明?”
对于关羽让自己去跟刘备说,让刘备为他做媒,高弈是十分不解的,但是想到关羽那傲娇性格,好象他这么做也说得过去?
“云长看上谁了?”
高弈露出一副看好事不嫌事大的微笑询问道,关羽眯起丹凤眼:
“杜氏。”
“秦宜禄之妻?”
历史上因为关羽屡次向曹操求娶杜氏,正是因为义薄云天的关羽都要求去的女人,所以,让曹操觉得杜氏非常漂亮。
所以,秦宜禄的妻子,最终却被曹操给留下,让她当了自己的妾室,没有让关羽娶她。
高弈目光锐利地看向关羽:
“那秦宜禄新丧不久,其子尚幼,此事若处置不当,恐于云长清誉有碍。”
关羽闻言,丹凤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神色,他傲然道:
“关某岂是贪恋美色之徒?秦宜禄背主求荣,其人不足论。然其妻杜氏,闻说贤良,抚育幼子,艰辛备尝。”
“其子秦朗,年纪虽小,却如坦之一样聪慧,关某发妻体弱,坦之需人照料,家中亦需人主持中馈,杜氏若入我门,必善待其子,视如己出。
高弈何等聪明,自然听出关羽言辞中的掩饰与坚持。他心念电转,迅速权衡利弊。
此事虽有些突兀,但若成全关羽,不仅能进一步让关羽欠下一个人情,也能彰显刘备集团对吕布旧部的包容。
但最为关键的还是在于如何操作,方能不失体统,不损刘备仁德之名:
“原来如此,云长乃怜孤惜寡,亦有为坦之寻一良母之意,弈明白了。”
高弈点了点头:
“此事虽合情理,然终究涉及妇人名节,需谨慎处置。弈可代为向主公禀明,然需依礼而行。”
关羽见高弈应允,面色稍霁,拱手道:
“有劳军师。关某静候佳音。”
月光依旧清明,照着关羽匆匆离去的背影,竟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高弈低头,又看了看手中那本被塞过来的《春秋》,想着明日该如何对刘备开这个口。
想起刚刚关羽的表现,他不由得摇头哑然失笑,这关云长,求人说媒都求得如此理直气壮,天下独一份。
对于这样的事情,觉得有些好笑的高弈,整理了一下思绪,第二天一早便前往州牧府求见刘备。
州牧府内,刘备正与鲁肃商议广陵郡的海盐之利以及如何与江东士族谨慎交往之事。
见高弈前来,便笑着让他一同参详,高弈先禀报了与关羽商议的“承名固本”取鲁之策,刘备与鲁肃皆深以为然。
认为此策老成谋国,极大降低了风险,随后,高弈话锋一转,面露些许为难之色,将关羽所请之事委婉道出:
“主公,另有一事,关乎云长家事,弈受其所托,需禀明主公,请您示下。”
“哦?云长家事?但说无妨。”
刘备关切地问道。关羽是他兄弟,家事他自然放在心上:
“云长夫人身体欠安,坦之年幼,家中确需人照料。云长之意,想请主公做媒,纳已故吕布麾下秦宜禄之遗孀杜氏为侧室。”
高弈尽量将事情说得自然:
“云长跟我说,杜氏贤良,且其愿善待秦宜禄幼子秦朗,以示我等不负旧人,保全孤弱之意。”
刘备闻言,抚须的手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惊讶之色。他与鲁肃对视一眼,鲁肃也是微微挑眉。这事听起来有点突然。
“杜氏秦宜禄之妻”
刘备沉吟着:
“云长怎会突然有此想法?”
他担心关羽是见色起意,坏了名声,高弈连忙将关羽那套“贤良持家”、“怜孤惜寡”的说辞又加工了一番,强调道:
“云长性情,主公深知。他绝非孟浪之人。此举虽有怜其颜色之疑,然其言亦在情理之中。”
“善待秦氏遗孤,亦可安下邳城中吕布旧部之心,显主公仁政。”
鲁肃在一旁沉吟片刻,开口道:
“主公,此事虽微,然处置得当,亦有其益;云长将军乃国之柱石,其家室安顿,亦关乎大局。”
“若杜氏果真贤良,纳之亦无不可;只是,需明媒正娶,依礼而行,方可堵天下悠悠之口,不致损云长忠义之名及主公仁德之望。”
刘备缓缓点头,他明白了高弈和鲁肃的意思,这事关兄弟的请求,于公于私,都应成全,但必须办得漂亮。
“恩子敬、棋巍所言有理。”
刘备做出了决定:
“云长之事,便是备之事。秦宜禄背主,然其妻儿无罪。云长愿接纳他们,予以庇护,亦是仁德之举。此事我应了。”
他想了想,吩咐道:
“棋巍,你心思缜密,此事便交由你暗中操办,先遣人细细查访温纳图万氏品行究竟如何,是否真如云长所言贤良。”
“若果真如此,便由我出面,备下聘礼,择吉日,以娶侧室之礼,风风光光地将杜氏迎入云长府中。”
“务必使天下人知,此乃明媒正娶,怜孤恤寡之义举,而非苟且之事。”
“主公英明!”
高弈与鲁肃齐声道。刘备如此安排,既成全了关羽,又最大限度地维护了名声,确是老练。
“此外,”
刘备补充道:
“待杜氏过门,对那秦朗,需格外善待,一应用度,如同坦之侄儿。”
“弈,遵命!”
高弈躬身领命,心中暗叹刘备确实心思细腻,仁德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不久,高弈派人查访,回报皆言杜氏虽容色出众,但平日深居简出,抚育幼子,安分守己,并无恶名。
于是,一切便按刘备的安排进行,数日后,由徐州牧、豫州刺史刘备亲自做主,聘礼丰厚,礼仪周全,杜氏被迎入关羽府中为侧室。
此事在下邳城内传开,初时有人私下议论关羽贪图美色,但更多的是称赞关羽重情义、刘备恤部下、仁德之名不虚。
张辽等原吕布部将闻之,见秦宜禄之子得到如此妥善安置,对刘备集团的归属感又增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