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拂晓,淮水以南,袁军大营。
纪灵身披重甲,立于望楼之上,面色阴沉地望着北岸那片连绵的营寨,一名偏将在一旁低声道:
“将军,探子回报,刘备大营看似如常,但巡守的队伍换防频率增高,且隐约可见内部调动,似乎守备反而加强了。”
“且今日午后起,北岸所有渡船皆被收拢,刘备是在防备我等袭营?”
纪灵断然挥手:
“战机稍纵即逝!按昨日所议行动,后撤三十里,驻扎淮陵以据守。”
“刘备兵微将寡,在设十部伏兵,若刘备小儿打算趁着我军撤退半渡而击,全力杀出!定叫他有命来,无命回!”
“诺!”
袁军行动极为迅速,显然早有准备。无数士卒悄无声息地滑入冰冷的淮水之中,朝着南岸奋力划去。
因为昨日大雨,今日淮水上泛起的雾气,反而成了他们最好的掩护
北岸,汉军大营的辕门之上。
关羽身披绿袍金甲,一手按着城垛,一手轻抚长髯,凤目微眯,锐利的目光仿佛要刺破这重重水雾,高弈看着对岸,他们似乎在等待些什么。
就在这时,数名斥候爬上辕门,向高弈低声回报,衣甲上还带着湿泥与些许鲜血,显然刚经过一番激烈的追逐与搏杀。
“禀军师,关将军,南岸贼军确在渡水后撤!我等多组斥候均与敌人殿后游骑遭遇,我等与其交手互有胜负,但其大队人马仍在西移。”
一名队率喘着气汇报,手臂上一道新创还在渗血,关羽抚髯的手微微一顿,声音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可知其主将旗号?退往何处?”
“雾气深重,难以完全辨明,但俘获一伤卒,含糊供称是奉纪灵之令,退往淮陵据守。”
听着斥候的报告,高弈看向身边亲卫:
“速取舆图。”
亲卫将徐州刺史部的舆图展开,高弈凑近在舆图上,细细查看,手指划过雎陵,这里是他们驻扎和纪灵对峙的地方。
略微思索之后,便有了计较,在淮陵与雎陵之间的河道上重重一点,正是高弈之前跟刘备所说的在泗水建堤坝蓄水的地方。
虽然今日乃是阴天,但是经过连日下雨,地上仍然是泥泞不堪,走起路来,非常的糟糕,高弈转身向关羽说道:
“云长,可放水矣。”
关羽看向高弈,前不久刘备才将营中所有战船都调给了甘宁去偷袭钟离粮仓:
“军师!而今军中有水军,而无有战船,若是厮杀一起,就算是水淹袁军,怕也是不能乘水进攻。”
“无妨。可将这些渡船稍加改装,多置盾牌、挠钩,士卒藏于其中,以为‘冒突’之用。”
高弈说的‘冒突’,是汉朝时期的一种战船,此类战船因具备冲撞敌舰的“触冒唐突“特性而得名,常用于突击,登陆敌方舰船。
“军师,渡船为冒突或许有些过于拥挤,以走舸如何?”
关羽也是会水军的,对于高弈的话,他看了一眼江边的渡船,觉得还是作为走舸更好一点。
走舸,也是战船的一种,船舷两侧竖立有防护女墙,船上配备的划桨手要多过作战的士兵。
但是,船员大都是挑选勇猛有力、精锐善战之人,并且船只往返迅疾如飞翔的鸥鸟。
常用于趁敌人措手不及时发动突袭,锣鼓、旗帜等指挥器具都陈列在船体上方。
“以精锐善战之士为棹(zhao四声)夫,与袁军接战之时,一同杀出,如何?”
听着高弈的话,关羽吃惊地看向自家军师,玩这么大?没了划船的人,走舸到时候可就回不来了。
“不妥吗?”
看到关羽的表情,高弈就知道将划船的船夫换成士兵是不大可能了,关羽点了点头:
“军师,如此一来,若桨手皆参与搏杀,船只无人操纵,岂非有进无退?一旦接战不利,如何撤回?”
所以高弈运用了中国人都是喜欢折中的底层代码:
“兵法云:‘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今日之势,敌众我寡,非出奇不能制胜。
“若水攻得利,袁军必乱,我军正当乘其惶惑,奋勇突进,一举溃敌,何须虑退?”
“昔年楚汉相争之时,汉大将军韩信,背水一战,击破赵军,追杀陈馀,生擒赵王,赵军数员大将被杀,一战功成!”
“难道数百年之后,我大汉将士已锐气尽去,再无背水一战的勇气了吗?”
对于高弈的这番话,关羽沉吟片刻,终是点头,丹凤眼中战意升腾:
“可,如若有撤退之时,先上船者为棹夫,等我军撤退的士卒。”
关羽补充说道,先上船的人,要当划船的船夫等后面撤退的人,高弈也触发了底层代码,点了点头:
“可以,这段时间,弈想与关将军对弈如何?”
“请。”
就在这一一准备的时候,仿佛老天也在帮他们一般,在阴沉的天上又开始下起了暴雨。
“轰隆。”
“哗啦啦。”
这一日,天空布满了漆黑的乌云,乌云相互碰撞,激发出了一道道闪电,并发出了一声声轰鸣巨响。
与此同时,天上的雨水也下的更大了,仿佛是银河倾泻而下,几乎绵延不绝。
这些雨水落在地上,聚敛在了一起,使得地面上多出了许许多多的小坑洼。
而后,再形成了一道道小型的河流,汇聚向泗水,若是只有一个地方有这样的情况,还算好的。
但问题是现在雨季,这里又是江淮,所有的地方都是下着这样的大雨,无数道小小的水系网络,汇聚在了泗水当中。
另一边,因暴雨而来,纪灵策马立于高坡,望着对岸汉军营寨的点点火光,眉头紧锁。
雨水顺着他的铁盔流淌,冰冷刺骨,昨夜亦有探马冒死回报,称发现刘备军似乎在泗水上游河道狭窄处暗中筑坝。
虽详情不明,但结合今日刘备收船固守的异常举动,以及这场仿佛无穷无尽的大雨,让他心中那股不安愈发强烈:
“将军,各部正按照将军计划后撤三十里,伏兵皆进入缺省阵地,隐藏妥当。”
偏将低声禀报,纪灵冷哼一声:
“刘备那织席贩履的小儿若敢渡河追来,如此天威之下,我这六万大军定叫他知道淮陵之险,我军之锐!”
此时北岸汉军大营中,关羽正与高弈对坐奕棋。
“军师此举未免太过冒险。”
关羽落下一子,凤目微抬:
“若纪灵识破计策,转而强攻,我军兵力不足,恐难抵挡。”
高弈轻摇蒲扇,虽是雨天,却已成习惯,他笑道:
“云长可知《孙子兵法》云‘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纪灵性情急躁且少决断。”
“见我军收拢渡船,加强守备,必先入为主,以为我欲仿效‘半渡而击’之故智。”
“我料定,其必设伏兵以待我追兵,既如此,我便将计就计,以水代兵,破其伏兵,乱其本阵!”
高弈执黑子落于星位,忽闻帐外马蹄声急。亲卫引一浑身湿透的斥候入内,那军士不及行礼便急报:
“报军师!上游烽燧传讯,用于蓄水的泗水坝体已出现裂痕!民夫与辅兵无法再进行堵塞加固!恐支撑不了多久!”
关羽抚髯的手骤然收紧,棋盘震动间白子斜落三三之位。高弈倏然起身,蒲扇指向舆图泗水河道:
“天时已至,来人!传令三军依计行事——一部分可携锣鼓沿河西进,馀者皆乘走舸待命。”
随后高弈看向斥候:
“烽火传讯!开闸放水!以溃袁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