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沛城头,张飞须发戟张,一双环眼赤红欲裂,手握丈八蛇矛的指节咯咯作响。
无他,只因城外袁术军阵中,有一偏将,名为梁纲,其策马而出,于小沛城下,扬鞭厉声叫骂:
“刘备!乃一涿郡织席贩屦的小儿!当年与母贩履于市,草席尚漏苇刺,麻履尽开败絮!”
“此等乞儿竟妄称汉室帝胄中山靖王之后——靖王陵中枯骨若知,当血泣九泉!”
“环眼贼张飞!尔不过涿郡卖酒屠猪的鄙夫!汝兄弟三人,一织席丐儿,一亡命屠夫,一市井恶徒,真真是豺狼相聚!”
话音未落,全军轰笑。忽然阵后转出数十嗓门洪亮的骂手,齐声高诵精心编排的辱词:
“刘备织席败絮充,关羽亡命走西东!”
“张飞屠猪满手腥,狡称皇叔欺苍穹!”
张飞猛然暴喝,声浪竟压过万人讥笑:
“俺哥哥乃中山靖王之后!孝景皇帝玄孙!尔等腐鼠安知鸾凤!速速与俺点兵!点兵!”
正当张飞欲下城厮杀时,忽见陈圭疾步登城。这位徐州名士须发皆白却目光如电,一把按住张飞铁臂:
“将军岂不闻《孙子》云‘王不可以怒而兴师’?为将者亦当如此,若将军点兵出战,则此正袁术诱敌之计!”
“届时其引兵攻城,将军首尾不能相顾,若小沛丢,则下邳危矣,若下邳在丢,则皇叔危矣,将军不可为了一时之气,而坏了皇叔大局”
“昔年始皇忍赵国市井之辱,韩信忍胯下之辱,勾践忍灭国之辱,而后皆成不世之伟业。”
张飞环眼赤红喘着粗气,手中丈八蛇矛狠狠顿地:
“可这鼠辈辱我兄长太甚!”
“诶,将军且看我三寸不烂之舌。”
陈圭捻着自己的胡须坏笑了起来,随后朗声长笑,对城外高声吟道:
“《汉律》有云‘谤讪宗室者磔’!尔等可知刘使君乃陛下亲核宗谱,授左将军衔?”
“今日之言,他日必载于史册,当记‘术将梁纲于小沛前诽谤宗室,当夷三族’!”
此言一出,城外笑声顿歇。陈圭趁机疾言:
“将军,吾已调三百弓弩手上城,且看那骂阵能硬过强弓劲弩否!”
张飞猛然醒悟,吼声震彻城垣:
“弓弩手上垛!给俺往死里射这些嚼舌根的鼠辈!”
城头三百弓弩手齐登女墙,硬弓劲弩霎时密如蝗云,梁纲见状急勒马回阵。
袁术军刀盾兵慌忙前突,箭雨已呼啸而下!数名骂手应声倒地,梁纲坐骑中箭惊蹶,竟将自己的主人掀落马下。
“哈哈哈哈!好!彩!”
张飞捶垛大喝,一扫之前心中那因为谩骂的阴霾,随后,他看向一旁的弓弩手:
“借汝弓箭一用!”
弓弩手躬敬递上,张飞拈弓搭箭,弓开如满月,瞄准梁纲,箭簇破空而去,可惜距离太远微偏目标,正中梁纲兜鍪红缨!
那缨穗应声飞散,惊得落马之将连滚带爬遁入盾阵,袁军见其狼狈而归,阵脚顿时大乱。
陈圭于城头抚掌而笑,对张飞道:
“将军,此一挫其锋,术军今日必不敢再犯。然袁公路志大才疏,其军粮秣不继,久必生变。”
飞环眼微眯,恨声道:
“终有一日,俺必亲取此獠首级,以雪今日之辱!”
陈圭屏退左右,对张飞正色道:
“今新折一阵,其心必忿,将军,恐明日袁军将会大举攻城,小沛兵微将寡,将军宜速遣使往下邳,请军师早作筹谋。”
“确实,军师料敌先机,当如先生所说。”
张飞点头,急忙用一根断了的箭矢沾了沾墙头上的鲜血,以血为墨,写了一封军报,命贴身心腹,快马加鞭往下邳而去。
下邳城,州牧府中,跟高弈一起处理政务的鲁肃看向那正在饮水的某人:
“棋巍,又过了两日,为何那吕布仍旧不动?汝先前所言,那陈公台亦非无谋之辈”
“陈公台,智迟者也,我料定其定是在等主公以及翼德发来的军报。”
又给自己斟了一碗凉水,高弈吹了吹,看着碗中荡漾起的波纹:
“若有军报而来,子敬可率部曲而去,无论是盱眙—淮阴一线,还是小沛。”
鲁肃听见之后摇了摇头:
“臧霸据守琅琊,以御袁绍,难以南渡,莫非汝真想同徐将军二人及一千用于屯田之兵,以御曹豹,吕布之辈耶?”
鲁肃眉头愈发紧锁,指向窗外:
“然吕布军屯于下邳西南,距城不过数十里,哨骑日频,其势如弓张,箭在弦上。吾等岂能坐待其发?”
“非是坐待。”
高弈起身,行至悬挂的舆图前:
“子敬兄所虑甚是。故,吾等需先发制人,然非以力,而以谋。”
“曹豹之心,其所恃者,不过其丹阳旧部及城外吕布。若其动,则吕布必动,吾等当迫其早动,而非待其准备万全。”
“迫其早动?”
鲁肃略一沉吟:
“计将安出?”
高弈手指点向舆图上小沛方向:
“翼德性烈,陈汉瑜老成谋国,小沛纵危,一时无虞;袁公路粮草不济,久战必生内乱,此其一。”
“其二,主公在淮阴,虽与纪灵对峙,然广陵陈登非庸才,必侧击策应,主公亦能支撑。”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转向下邳城内某处:
“关键在于,让陈宫与吕布觉得,此刻便是最佳时机,且其内应‘看似’已备,实则尽在我掌握之中。”
恰在此时,堂外亲卫疾步入内,呈上一封以血书就、略显潦草的绢帛:
“报!小沛张将军血书至!”
高弈与鲁肃对视一眼,迅速览毕。信中张飞虽怒意盈纸,却也清淅说明了击退梁纲骂阵、挫敌锐气,以及陈圭对袁术军缺粮的判断和敌军可能大举攻城的预警。
“果然如此。”
高弈将血书递给鲁肃:
“翼德无恙,小沛暂稳;然陈宫若得此讯,知小沛压力骤增,我下邳分兵救援之可能性大增,则其动手之心必炽。”
鲁肃看完,神色更凝重几分:
“棋巍,如此看来,吕布动手恐在旦夕之间;肃这便点齐部曲,是往小沛还是”
高弈摆手打断:
“子敬兄,你何处也不去。你若动,则下邳空虚,正中了陈宫下怀。吾等便依先前所言,‘请’他们动手。”
他召来一名心腹低语数句,心腹领命而去。高弈方对鲁肃道:
“我已令人散出消息,称小沛翼德处战事吃紧,调鲁子敬本部兵马,星夜前往驰援。”
鲁肃先是一怔,随即了然:
“虚张声势,佯装调兵?然则下邳城防”
“非是佯装调兵,”高弈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是请君入瓮,子敬兄,你即刻秘密调拨一部可靠精锐,伏于州牧府及城内要害之处。”
“其馀部曲,大张旗鼓,作出拔营欲出的姿态,黄昏时分自北门而出,绕行至东北山林中隐蔽,待信号再动。”
“那曹豹”
“曹豹见你‘率大部’离城,必以为时机已到,会急报吕布,同时纠集丹阳旧部,欲里应外合。”
高弈冷笑:
“届时,城内伏兵四起,先平内乱。子敬兄你则率城外精兵从其侧后掩杀,与城中守军夹击吕布!”
鲁肃抚掌:
“妙计!然则,城防由谁主持?徐公明虽勇,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兵微将寡,恐难震慑全局。”
高弈整了整衣冠,目光沉静:
“我自当亲临城头,与徐将军共守。子敬兄勿忧,且这下邳当中还有糜氏部曲,尚知听从刘使君之令”
他微微一笑,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自信:
“冢中枯骨与陈公台以及曹豹这等噬主之人联和欲谋我下邳,却不知这城中,究竟谁才是真正的猎人。”
“彼等依仗者,不过丹阳兵之悍勇,吕布之骁锐,《孙子》云‘上兵伐谋’,其谋已泄,其势未整,必破之矣。”
鲁肃见高弈胸有成竹,且计划周详,遂放下心来,慨然道:
“既如此,肃这便去安排!必不负所托!”
在鲁肃离去后不久,下邳城内,关于鲁肃即将率军支持小沛的“密讯”已通过某些“特殊渠道”悄然传入曹豹耳中。
曹豹闻讯大喜,急遣心腹缒城而出,飞奔吕布营寨,吕布得报,召陈宫商议。
陈宫虽觉此事似乎来得过于顺利,但听闻刘备、张飞皆被牵制,下邳城内主力又“调离”,机不可失,终是点头同意。
“温侯,可令全军饱食,今夜三更,举火为号,曹将军于城内起事,打开城门,我军趁势掩杀入城!”
“有玲绮之事,容我三思”
然而,吕布却抚着方天画戟如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