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这已不是你的床哩。”
当高弈从州府出来,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房间被人给搬空了,只剩下打扫的小厮。
“?”
高弈疑惑地看着小厮,只听见小厮说道:
“关,张二位将军刚刚来把先生的东西全都给扛到他们的房间里面去了。”
“!?”
高弈看向小厮:
“他们二人是如何行的比我还快的?”
“先生初来乍到,尚且不知,这下邳城中有小道,关,张二位将军正是走小道,快先生一步。”
听着小厮的话,高弈转身就朝着昨晚他们休息的房间走去。还没进门,就听见张飞洪亮的大嗓门在安排:
“公明,你睡俺二哥旁边!等下高小先生睡俺跟二哥中间!叔至,你睡门边儿!大哥今晚在嫂嫂那里歇息,正好够住!”
高弈站在门口,听着里面张飞这不容置疑的“分床方案”,额角隐隐跳动,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并不厚重的木门。
屋内景象果然“蔚为壮观”,他的书简、几卷帛书、几件换洗衣衫被胡乱堆在原本属于刘备的床榻一角,与旁边徐晃那柄沉重的开山大斧形成了鲜明对比。
而原本靠墙的空位,则被铺上了额外的草席和褥子——显然是为他准备的“新床”。
陈到正沉默而利落地将几张草席边缘叠压整齐,确保稳固舒适。
关羽正端坐在他自己的席位上,借着窗户投来的最后一点天光,一丝不苟地捋着胡须,看着《春秋左氏传》。
动作沉稳,仿佛在完成某种神圣的仪式。对张飞的安排和屋内的动静恍若未闻。
张飞则象个监工,围着新铺的草席转悠,蒲扇般的大手不时重重拍打一下,似乎在测试是否足够结实:
“恩!厚实!高小先生身子单薄,睡这保准不硌!”
“棋巍来了?”
张飞闻声抬头,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几步就跨到门口,不由分说一把揽住高弈略显单薄的肩膀,力道之大让高弈一个趔趄:
“哈哈,莫怪莫怪!俺和二哥想着,小先生一个人睡那冷清屋子多没意思!”
“正好公明跟二哥是同乡,叔至也常在近前护卫,咱们四个挤挤,热闹!暖和!”
高弈被那股沛然莫御的力道裹挟着往里带,哭笑不得:
“张将军,快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关羽此时才缓缓放下手中的《春秋左氏传》,丹凤眼微抬,目光扫过高弈,沉稳地开口:
“同处一室,可免棋巍孤寂,公明、叔至皆忠义之士,棋巍尽可安心。”
高弈顺着关羽的目光看去。只见徐晃那魁悟的身躯正有些局促地站在新铺的草席旁,方正的脸膛上带着一丝歉意。他抱拳道:
“高先生,晃叼扰了。营中暂未安排妥当,只得在此借宿一宿。若有不便,晃可另寻他处。”
他语气诚恳,虽是客将,却毫无倨傲,陈到则停下手中的活计,对高弈微微躬身,言简意赅:
“先生放心,到睡觉警醒,绝无鼾声扰人。”
他眼神锐利而沉静,显然已将护卫职责延伸到了这临时居所。
看着徐晃那副生怕打扰的歉意,陈到那副尽忠职守的沉静,再看看张飞那副“俺们干得漂亮吧”的得意表情,以及关羽虽然面无表情但眼神里透出的“此事已定”的坚决,高弈心中那点被强行“搬家”的无奈瞬间烟消云散,反而涌起一股奇特的暖流。
这哪里是威震天下的猛将?分明是几个心思各异却又笨拙地想照顾新伙伴的大孩子?
他叹了口气,脸上却露出了真诚的笑意:
“列为将军如此盛情,在下铭感五内。只是”
他指了指那堆被张飞形容为“轻得很”的书简:
“弈同这些书卷,夜间或需点灯翻阅,怕是叼扰诸位安眠了。”
“嗨!这算啥!”
张飞大手一挥:
“先生看书,俺们睡觉!两不眈误!二哥晚上也常看书点灯,公明睡得安稳,叔至嘿,他睁只眼闭只眼也能睡!对吧?”
张飞看向陈到。陈到认真点头:
“先生但看无妨,到无碍。”
徐晃也笑道:
“晃行军露宿惯矣,些许灯火,何足道哉。”
高弈看着这四位风格迥异却都透着真诚的“室友”一位在严肃地整理内务,一位在笨拙地帮忙还帮倒忙,一位在旁沉稳如山,一位客气中带着点好奇。
此情此景,实在难以与史书中记载的“万人敌”、“熊虎之将”、“周亚夫之风”、“忠勇宿卫”完全联系起来。
他心中最后从未来所带来的矜持也碎了一地,只剩下啼笑皆非的温暖。
“罢了罢了”
高弈笑着摇摇头,走到自己的新铺位坐下,草席下的褥子倒是铺得厚实松软,显然是张飞“监工”、陈到落实的成果:“既来之,则安之。”
这时,门外传来轻叩声,一个小侍女的声音响起:
“高先生可在此处?夫人听闻先生换了住处,恐新铺寒凉,特遣奴婢送来一床新絮的厚褥。”
高弈一愣,心中暖意更甚,他似乎明白为什么,自家主公会被称呼为大汉魅魔了。
张飞则得意地朝关羽、徐晃、陈到挤眉弄眼:
“瞧瞧!俺就说挤挤暖和好吧?连嫂嫂都知道了!”
关羽微微颔首,对门外道:
“有劳嫂嫂挂心,请进。”
小侍女捧着蓬松的厚褥进来,看着屋内这奇特的“五巨头”组合,抿嘴一笑,放下褥子便匆匆退下了。
高弈抚摸着那床厚实柔软的新褥,再看看身边这几位风格迥异却都透着真诚的“室友”。
感觉在这汉末乱世旋涡中,似乎也找到了另一个可以安心落脚的、带着点喧闹和温暖的“家”。
“这是何物?棋巍?”
就在这时,眼尖的张飞看着一个用布帛精心包裹起来的竹简,用嘴努了努。那竹简,在榻上小心摊开:
“此为军律草稿,意在约束行伍,凝聚军心,一如昔日孙武于吴王阖闾前治军宫女。”
听到是军律,关羽放下了手中的书卷,丹凤眼望来;张飞也好奇地凑得更近。
徐晃神色一肃,显然对此极为重视;连一旁整理物品的陈到也停下了动作,侧耳倾听。竹简外上书《治军十三条》:
‘军律曰:
一、凡行止进退,当禀号令。
二、黎庶纤毫,毋得擅取,冻死毋拆,饿死毋掳。
三、所获卤获,悉输公府,论功行赏。
四、言语待下,务存温煦,不可苛虐。
五、市易交易,务均平直,强买强卖者罪。
六、假借器物,必偿原主,损毁依价。
七、损毁人物,当依价偿。
八、殴詈之禁(殴打辱骂百姓或同袍),断不可为。
九、稼穑艰难,毋伤禾稼。
十、男女之间,不可渎犯。
十一、降者以仁,毋行虐辱。
十三、不得擅自离营,毋酗酒滋事,违令者斩。
违反上述军律者,轻则鞭笞、降职、罚俸,重则军法从事。’
“此《治军十三条》,我尚未呈给主公。”
高弈解释道,他不这么早拿给刘备是有原因的。无论是哪个时代,打仗就是一个纯粹的烧钱艺术。
战端一开,那么多脱产士兵,光是管饭都极不容易,仓廪不实之时,空谈礼仪道德,士兵只会视若敝履。
唯有知晓为何而战、认同军法威严的军队,才能脱离兵匪之患,更何况士兵大多目不识丁,条文需简练有力,执行更要铁面无私。
这十三条,正是他结合后世经验与汉末现实,反复斟酌写出来的成果;关羽抚须沉吟,丹凤眼中精光闪铄:
“‘俘将赏倍于斩将’妙!存仁心,励活擒,增我羽翼,减敌死志,善!”
张飞挠挠头:
“恩不准饮酒这条有点难受!不过为了大哥大业,俺老张忍了!”
高弈看向张飞:
“翼德,并非不准饮酒,而是不得酗酒滋事。”
徐晃则是神色震动,他来自杨奉乱军,深知军纪涣散对百姓之害。
眼前这十三条,既有严刑峻法,更有深植人心的仁恕之道,尤其“俘将倍赏”之策,显是深思熟虑,非比寻常;他由衷赞道:
“高先生此律,法理兼备,仁威并施。若能贯彻施行,必成仁义之师,无敌之军!晃佩服!”
他心中暗想,此律若行,则自家军心之凝聚,恐怕将远超想象。
陈到虽未言语,但眼神专注,默默记诵着关键条目,尤其是关于护卫职责和营规的部分,显然已将其视为未来约束部曲的重要准则。
看着四位名将或赞叹、或认同、或深思的反应,高弈心中稍定。
他知道,在这乱世,要打造一支真正的仁义强军,道阻且长,但这第一步,似乎已在眼前这间略显拥挤的房间里,悄然迈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