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的深夜。
软玉楼三层。
屋内暖炉烧得正旺,唐妈妈坐在房中,端起一杯温好的黄酒,想着那位煞神二公子应当已经离开了,心中大大松了口气。
然而,就在酒杯触碰嘴唇的刹那,房内的烛火毫无征兆地一暗。
一道身影如同从墙壁阴影中渗透出来一般,悄无声息地立在了房间角落。
啪!
唐妈妈吓得手一抖,酒杯摔在地上,酒液四溅。
看着去而复返的慕影,尤其是他苍白脸色中透出的那股比之前更阴郁的神情,唐妈妈不由心脏狂跳,连忙站起躬身。
“二,二公子,您————您还未离开栖霞镇?”
慕影声音冰冷:“你很希望我走?”
此话一出,唐妈妈更是双腿一哆嗦。
她好歹也是闻名江湖的粉罗刹,武功逼近了流云榜,但面对这位二公子,就跟耗子见了猫一样,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
唐妈妈赶紧道:“二公子误会了,属下绝没有这个意思!
对了二公子,墨机子的小弟子在今早被青龙堂的人带走了,去了临安城。”
慕影面无表情:“这正合我意,区区一个小丫头,就算抓了也未必能引出墨机子那头老乌龟。
正好利用青龙堂,若能牵出玄机门更重要的人物,便可一网打尽。
若没有,再单独料理那丫头也不迟。”
唐妈妈一脸顺从:“二公子果然心思缜密,属下万万不及!”
慕影转身背对唐妈妈,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从今日起,每隔三日,子时前后,你去镇东那间废弃的鬼宅,门前石狮底座下有一块活动的灰砖,下有中空,你去那里取纸条。”
唐妈妈闻言,心中升起一股浓浓的疑惑。
这等传递信息的方式,以及听从指令的内容,从头到尾都透着古怪。
她忍不住试探:“二公子,这是————”
慕影回头,冷冷地瞥了唐妈妈一眼,这一眼让她瞬间如坠冰窟。
“纸条上会盖有我的私印。见印如见人,无论纸条上写什么,你和楼中所有弟子,照做便是。
那人是我安插在镇子里的亲信,他的命令便是我的命令,不得多问,更不得有误!”
唐妈妈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可堡内谁不知道二公子乃是堡主最信任的儿子,又最具武学天赋,未来说不定还会接任堡主之位。
所以即便满腹疑窦,唐妈妈也不敢多问半句,只能连连称是。
“还有,再去查个人。墨机子的小徒弟绑走的那个镇民,三日之内,我要他全部底细。”
其实慕影并不关心墨璇为何绑走铁柱,他真正在意的是,那个黑袍罩面人出现的时机有些巧,让他怀疑对方是否和墨璇,或者铁柱有关。
那个黑袍罩面人,应该就藏匿在栖霞镇内,恰好墨璇绑架之人也是镇民。
以慕影的细心,自然不会放过。
对方想控制他这把剑,那他也不介意让对方知道自己这柄剑的锋芒!
房中烛火一暗,慕影整个人遁入阴影中,再次消失不见。
唐妈妈擦了擦额头的虚汗,吐出一口气。
二公子让她调查的事倒是不难。
难受的是,以后自己头顶上莫明其妙多了个大爷,还事事都得言听计从。
也不知那位是个什么样的人,可别跟二公子似的,那她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还是江燕衣小姐最好相处,可惜却不受堡主的重视————
平常酒家。
正房之内,烛火摇曳。
楚岸平正在伏案画着什么,许久之后,将毛笔一搁,起身看着自己的杰作点了点头。
只见桌面上铺着一张巨大的宣纸,纸上赫然是一副缩小的栖霞镇地形图。
大到全镇的街巷路网,小到每一处河流拱桥,甚至沿街一些店铺的方位,全都在纸上画得清清楚楚。
一些位置被楚岸平打了个圈圈,那是他依靠星象山河图推演出的重要位置。
或是视野开阔的观察点,或是易于埋伏的窄巷出入口,或是可凭险坚守的要地。
经历了屈家与阴煞派的斗争之后,楚岸平越发觉得,还是窝在栖霞镇逗弄这群可爱的街坊来得舒坦。
若只是保护平常酒家,靠他一人也差不多了,他也不必费那么多功夫。
但这些日子,他见到了林伯,赵大娘,还有镇子上那些见他就要说亲的叔叔婶子们————
若少了这些被他占尽便宜后只能破口大骂,下一次又会乖乖上钩的乡亲们,总觉得这平凡日子差了些味道。
所以楚岸平想要尝试一下,他要在栖霞镇构筑一张隐秘的网,尽自己所能,让这张网密不透风,将所有的风风雨雨全部阻隔在小镇之外!
人活一世,除了过好自己的日子,总也要找点有意思的事情做做,升华一下境界嘛。
不然以后占谁的便宜去?
楚岸平呵呵一乐。
如今他算暂时搞定了慕影,不仅没有引来九星堡的报复,反而能利用一下软玉楼的人手,初步搭建出一张笼罩全镇的网。
暗地里,他就是这张网的主人,等闲的江湖宵小敢在镇上闹事,他随时会教对方做人。
而明面上,他又有韩锋和孔雪茵罩着,青龙堂的牌子一打出去,谁敢公然叫板?
这一暗一明都有了基础,将来再不断积蓄力量,没准真能把栖霞镇打造成一个独立于江湖风雨之外的世外桃源。
至于自己这个幕后大boss,只要安心做一个善良真诚的美男子就好了。
啧啧,光想想就激动啊。
楚岸平推开窗子,看着窗外的飞雪飘絮,这日子真是越过越有盼头了。
爽!
可惜那个女人不在边上,自己这武功还得趁早提升,尤其是极乐劫,怎么到现在还不圆满。
不行,得勤加练习!
关上窗户,楚岸平斗志昂扬地转身脱衣——
翌日便是腊月二十九。
太阳高照,把青瓦檐角挂着的冰溜照得亮晶晶的,空气里仿佛都漾开了甜丝丝的年味儿。
平常酒家一大早就忙开了。
老夏指挥着铁柱,把新写的福字贴在大门两侧。
铁柱个子高,不用凳子就能够着门楣,就是贴得有些歪,连着纠正几次都没用,气得老夏拽起袖子只能自己来。
林小满围着新做的碎花棉裙,像只雀儿似的在院里院外穿梭个不停。
她一会儿站在门口,和老夏一起指导铁柱,一会儿自己搬个凳子,踮脚挂上红灯笼。
一会儿又跑去灶间偷尝刚出锅的糖年糕,烫得直吹气还吃个不停,吃完后不忘捧了一碗,献宝似地递给在树下偷闲的楚岸平。
不止平常酒家如此,小镇上家家户户都一派繁忙景象,连林伯都不摆面摊了,正在家里被赵大娘支使得团团转。
而到了腊月三十这一天,全镇的喜庆气氛更是达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