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夫罗不再停留,勒转马头,与琪琪格并骑而去,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之中。
琪琪格在马上回首,望了一眼那灯火通明的汉军大营,尤如一头匍匐的巨兽。
又看了看身旁眉头微锁、若有所思的王兄,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
“王兄,那李儒到底与你说了什么?我总觉得他不安好。”
话音如针,刺中了于夫罗心中最痛处。
作为男人,妻子被挟,无力相救。
作为单于,王庭倾复,仰人鼻息。
作为勇士,先祖冒顿鸣镝射马的雄风犹在眼前,自己却要用妹妹去换取生存?
但冰冷的现实,将他那点羞耻彻底吹灭。
不屈辱,又能如何?
让整个部族为这点可怜的尊严陪葬吗?
吕布的军威,他亲眼所见,那是无法抗衡的力量。
李儒的话虽毒,却点破了一条血淋淋的活路。
若能攀上吕布这门姻亲,便是找到了最强的靠山,复国大业方有一线曙光!
这念头一旦生根,便疯狂滋长,将一切尤豫和愧疚都碾碎。
对,这不是屈辱,这是权衡利弊后最明智的投资!
更何况,吕布英雄了得,也不算辱没了妹妹—
他目光死死盯住前方,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冷酷的语气道。
“不必再问!皆是关乎部落存亡的军机要事。”
他顿了一顿,语气稍缓。
“琪琪格,明日由你亲率三千精锐,听候温侯调遣。
记住,我部生死,皆系于此,凡事——必须以大局为重!”
于夫罗不敢看妹妹的眼睛,只是望着前方沉沉夜色。
琪琪格眼中瞬间燃起了明亮的光彩。
王兄不让沉稳的二哥左贤王呼厨泉带队,却将这个重任交给了她,这分明是对她能力的最大认可!
她当即挺直脊背,声音清亮,斗争昂扬。
“王兄放心!
我琪琪格定不负重托,必让汉军也见识见识我们匈奴勇士的威风,绝不会让匈奴的威名蒙尘!”
看着她跃跃欲试、信心满满的模样,于夫罗心中百感交集,那份深藏的愧疚感再次刺痛了他。
他只能微微颌首,将所有复杂的心绪化作一声低沉的嘱咐:
“好——切心。”
吕布送走于夫罗兄妹,回到大帐安排明日突袭安邑事宜。
他深知此战关键不在强攻,而在造势。
如今白波军、南匈奴相继归顺,牛辅已成惊弓之鸟,安邑孤城一座。
李肃稍施流言便能令其内乱,此城唾手可得。
既已胜券在握,吕布便命魏续、秦宜禄带领白波四将,将一万白波精锐及并州伤兵送回雒阳。
自己则率领成廉、魏越、侯成、宋宪养精蓄锐,准备明日突袭。
安排妥当后,吕布回到营帐歇息。
刚刚熄灯躺下,便听到帐外传来一个阴柔的、压低的声音。
“温侯——您安歇了么?”
吕布一听这腔调,心里不由笑骂。
李儒这厮,别管好事坏事,总喜欢搞得这般鬼鬼祟祟,好似见不得人一般!
恐怕让他宣读圣旨,都能念出阴谋密报的味道。
他没好地应道:“没睡呢!”
“那——儒能进来么?”声音依旧轻飘飘的。
吕布却也知李儒深夜来访,定然有要事。
他只得起身,摸索着点燃了案头的烛台。
“进来吧!”
帐帘被轻轻掀开一条缝,李儒侧着身子,如同幽影般滑了进来。
他一抬头,正对上吕布一脸毫不掩饰的嫌弃。
“温侯还未睡啊?”李儒仿佛没看到那表情,自顾自地寒喧。
“我本来要睡着了。”吕布没好气地道。
李儒踱近两步,阴恻恻地一笑:“长夜漫漫,看来温侯也——无心睡眠啊?”
吕布见他东拉西扯,不说正事,便耐着性子问道:“你到底有没有事?”
李儒一副故作高深的样子,压低声音。
“温侯见了我,似乎不太兴?”
吕布被他这神态弄得浑身不自在,嗤笑道。
“你个男,半夜三更摸到我的寝帐,我能兴?你要是个,我或许还会兴一点。”
“儒虽非女子,”李儒接口道,脸上带着一种男人都懂的笑意。
“却可以给温侯寻一位女子,以慰这漫漫长夜。”
吕布精力远超常人,这些时日军中清苦,确实有些寂寞难耐。
但军中岂有女子?
他心头一动,随即警醒,目光锐利地看向李儒,警告道。
“你若是敢打白波谷流民的主意,行那欺男霸女之事,我定不饶你!”
“温侯说哪里话!”李儒连忙摆手。
“李儒岂是那等人?我所说的,是于夫罗的妹妹,乌云琪琪格居次。”
吕布闻言,眉头立刻拧紧。
“你在胡说什么?”
李儒凑近一步,声只有两能听见。
“今日于夫罗私下与我言说,他有意与温侯结下秦晋之好,将其妹许与温侯。
只是——拿不准温侯的心意,未敢冒昧开。”
吕布摇头,态度明确。
“匈奴人反复无常,不可深交。
日后若生变故,此举必成祸根。
更何况,强娶降将之妹,传扬出去,天下人岂不笑我吕布仗势欺人?”
“温侯此言差矣。”李儒早已准备好说辞,娓娓道来。
“娶琪琪格居次,非是强娶,实乃佳偶天成,好处有三。”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一一细数。
“其,两家结亲,可笼络于夫罗之,令其麾下匈奴铁骑,为温侯所。”
“其二,可扬我大汉天威!
以往皆是汉家公主和亲匈奴单于,何曾有过匈奴王室贵女,嫁与我汉家将军?
此乃前所未有之殊荣!”
“其三,此举向天下释放一个强烈信号:胡汉一家,朝廷怀柔远人,四海归心。
震慑袁绍,大有裨益。”
吕布听着,并未立刻反驳,眼神若有所思。
李儒观其神色,知他心动,便再进一步道。
“温侯,他于夫罗虽是流浪单于,可毕竟是匈奴王族正统挛鞮氏血脉。若助其复国,他日——未尝不能成为温侯霸业之一大强援啊——”
“文优!”吕布突然打断,目光如电扫向李儒。
“慎!我等皆是为陛下、为太后、为朝廷效力,何来霸业’之说?
此等大逆不道之言,再敢出口,我便斩了你!”
李儒被他骤然的厉色吓得缩脖子,连忙躬身请罪,口中连称“失言”。
但他偷眼瞧去,见吕布虽面色严厉,眼中却并无真正的杀意,心中已然明了。
帐内沉默了片刻。
吕布转过身,背对着李儒,望着跳动的烛火,语气恢复了平静。
“琪琪格的事情——你,且去安排吧。”
李儒嘴角终于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深深一揖。”儒,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