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顺这个沉默寡言,不善言辞的汉子。
眼神中闪过一丝感动。
吕布对名声利益精打细算,李儒、陈宫以美色名利为由,皆不能说服。
自己拿虚无缥缈的道义来说话,本就未报何期望。
只不过路见不平,不吐不快。
却没有料到,吕布居然放弃任何计算,壑然同意。
高顺不禁重新审视这位温侯。
他本为国家大义应召而来。
此刻却发现,这位温侯,胸襟气度令人折服。
尤其是对自己,初来乍到别委以重任,以陷阵营守卫太后和皇帝安全。
使自己得展平生所学,立下救驾之功,得拜列侯。
知遇之恩,莫过于此。
此刻,对自己更是言听计从。
高顺不言,唯有以死报之。
陈宫见吕布被高顺用道义说服,不禁也对吕布重新审视。
吕布手握重兵,且深得太后崇信。
此时大汉朝廷风雨飘摇,两人互相依赖,合作亲密无间。
陈宫的目光不由望向更深远处。
若是等到朝廷稳定,海内清平之时,功高震主的猛将与独揽大权的太后之间。
今日的君臣相得,还能剩下几分?
权力场中,人心易变。
今日能重道义,明日的吕布,在无人制衡时,是否还能守住本心?
他是否会如历史上诸多权臣一般,最终被权势侵蚀,滑向深渊?
到那时,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幸好,吕布今日之举,证明他心中尚有道义。
尤其是他如此重视高顺这等忠良之臣。
一个愿听逆耳忠言、能敬重君子的人,纵有缺点,其本性终究非是大奸大恶之徒。
陈宫脸上露出一丝释然的笑容。
至少眼下,他的选择没有错。
吕布当机立断,呼唤亲兵入堂,大手一挥。
“速把蔡琰姑娘请进来。”
就在此时,李儒却突然喝止。
“将军且慢。”
吕布皱眉不悦,问道:
“文优,你方才劝我见蔡琰,此时又出言阻止,是何用意啊?”
李儒眯着眼睛,闪出精明的光芒。
“将军救蔡邕,怕落下好色无义之骂名。
不救蔡邕,又怕失了心中之道义。
儒有一计,可救蔡邕、得蔡琰、获美名、全道义,使将军四全其美。”
吕布一听,居然还有此等好事,连忙问道:
“是何计策,文优速速道来。”
李儒随后说出一番话。
陈宫闻言,先是愕然,随即不由感叹:
“文优先生洞悉人心,利用时势,于此微末处着手,四两拨千斤。
毒士之名,当真令人佩服。”
高顺皱眉,此举捉弄人心,虽不正大光明,但思来想去,确是当前破局的最佳之法,属实可以四全其美。
高顺也不再多言。
吕布听完,以拳击掌,啪啪作响,直呼:
“妙计啊妙计!”
西园门外。
蔡琰在门外焦急地踱步。
西园门外,暮色渐沉。
蔡琰素衣立于阶前,纤指紧绞,原本沉静如玉的容颜此刻写满了焦灼,目光一次次地投向森严的园门,仿佛要将那厚重的门扉望穿。
终于,那名为她通传的亲兵的身影再次出现,自园内快步而出。
蔡琰眸中瞬间燃起一丝希冀的光彩,急趋上前,敛衽为礼,声音因急切而微微发颤:
“军士,温侯…温侯他肯见我了么?”
那亲兵面色冷硬,拱手道:
“将军军务繁忙,实无暇召见。姑娘,请回吧。”
此言尤如一道晴天霹雳,蔡琰跟跄一步,脸色霎时惨白如纸。
救父心切,她顾不上闺阁礼仪,猛地抓住亲兵的衣袖,哀声恳求:
“军士!求求您!再为我通传一次!
我确有性命攸关之事,必要面见温侯!
求您了!”
亲兵不动声色地挣脱开,语气依旧冰冷:
“姑娘,小人只是奉命行事。莫要让小人为难。”
父亲深陷囹圄、命悬一线,她哪里还顾的上军士为难?
蔡琰猛地一咬银牙,竟是不顾一切地欲强行闯入园中!
“温侯!左将军!民女蔡琰有冤!求温侯救命啊!”
她此刻哪还有半分端庄风范,便如乡野女子,高声呼喊。
然而,西园守卫皆是吕布麾下百战锐卒,反应迅疾如电。
十数人瞬间合拢,组成一道密不透风的钢铁侠墙,长矛的木杆交叉横亘,不容情面地将她轻轻推挡开来。
蔡琰只觉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传来,惊呼一声,跌坐于地,发髻散乱,尘土沾染了素衣。
神情一片凄惶绝望。
那传令亲兵按刀上前,厉声喝道:
“姑娘自重!
此乃军营重地,擅闯者——
格杀勿论!”
冰冷的喝声与森然的兵刃寒光让蔡琰陡然清醒。
她瘫坐在地,胸口剧烈起伏,深知对方所言非虚。
若真被当作刺客细作拿下,对救父亲于事无补。
短暂的绝望之后,她镇静下来,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决绝。
只见她伸出纤纤玉手,贝齿紧咬住一截素白衣袖,奋力一扯。
“刺啦”一声,一段尺馀长的白绉应声而落。
随即,她毫不尤豫地将指尖送入唇中,用力咬下!
殷红的血珠瞬间涌出,滴落在洁白的袖布上。
她蹙紧蛾眉,强忍剧痛,以指代笔,以血为墨,奋笔疾书。
书毕,她仔细将血书叠好,挣扎起身,行至园门前,双膝跪地。
将那份血书高举过头顶,奉予那传令亲兵。
“烦请军士,”她的声音因方才的呼喊而沙哑。
“将此血书,呈于左将军驾前。并禀告将军,民女蔡琰,救父心切。
若不得见将军,便在此长跪不起。
直至父亲冤屈得雪,或我父女二人共赴黄泉!”
传令亲兵看着眼前这跪地举书的倔强女子。
她一双明眸,强忍眼泪,眼神却格外执拗。
他终是动了恻隐之心,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重重叹出一口气。
“唉……姑娘,你这又是何苦。”
蔡琰抬头,语气斩钉截铁:
“父冤不雪,琰生亦无益。
但有一线生机,万死不敢辞。
求军士成全!”
亲兵不再多言,郑重接过血书,转身大步流星向园内奔去。
左将军府内。
吕布看着案上的血书。
这是一段白色衣袖,布料精细,还带着一股沁人心脾的馨香。
上面的字迹娟秀挺拔,干净整齐,让人一望便知,书写者必是一位端庄娴雅的才女。
只是,那字迹鲜红刺眼,乃是以血写就,多处因血迹晕开而模糊。
馨香与血腥味混杂在一起,令人触目惊心。
他缓缓展开,其内容更是字字泣血。
“民女蔡琰,昧死再拜,谨陈情于左将军、司隶校尉、温侯吕公麾下。
琰闻孝者,天之经也,地之义也,人之行也。
古之孝女,犹能动天,琰虽不敏,窃慕其志。
将军若肯援手,于太后驾前片言陈情,明家父之冤屈。
琰愿以身代父,没入将军府为奴为婢,以赎父罪。
琰可指天为誓,若虚言欺天,鬼神共殛!
临表涕零,不知所言。
伏地待罪,惟将军裁之。
臣女蔡琰,死罪死罪,再拜。”
陈宫、高顺在一旁见了血书内容,皆面露动容之色。
吕布将血书示于李儒,语气中已带上一丝不忍:
“文优,血书至此,孝心感天动地。此时可见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