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头之上,混乱渐定。
数十名缠血色布条的凉州士兵结成盾墙,将太后三人护在中央。
两侧各立一名八尺大汉,如铜铸肉墙般牢牢守御。
有一道英挺身影杀入敌阵,那唇红齿白的小将勇猛无匹,刀光起落间竟如入无人之境,并州口音朗朗震耳:
“并州张辽,前来救驾!”
“并州李肃,前来救驾!”
“并州军前来救驾!”
此起彼伏的呼声中,太后面颊泛起潮红,强压着心头激荡朗声道:
“南军将士既往不咎。
此刻不随朕诛杀国贼,更待何时!”
这话如火星落枯草,瞬间点燃全场。
城头南军本就不愿为董卓卖命,不少人原是被迫从逆,此刻闻听赦免令,当即反戈相向。
局势转瞬逆转,方才仅数十并州军护驾,此刻穿禁军服饰的南军纷纷添加,护驾一方人数陡增,瞬间占据绝对优势。
城下吕布见城头变故,忙令停止射击。
云梯早搭在城墙,士兵蜂拥而上。
吕布从亲卫手中夺过一面包铁重盾,反手抽出腰间的环首刀。
他率先踏上云梯,箭矢如雨点般砸在盾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几支流矢叮当撞在他的肩甲和胸铠上,火星四溅。
吕布恍如未觉,攀爬速度丝毫不减。
守军的长矛从垛口捅出,他竟不闪不避,任矛尖在甲胄上划出刺耳的锐响,环首刀猛地上撩,矛杆应声而断!
借着这个空隙,他发出一声摧肝裂胆的咆哮,巨大的声音,令围攻的守军产生一瞬间眩晕。
吕布全力掷出重盾,轰然砸翻一名守军。
他已跃上城头!
刀光瞬间暴起!
环首刀化作一道道致命的寒芒,在他身前织成死亡之网。
守军的兵器迎上便断,手臂格挡即飞,血肉之躯更是如同朽木。
他身着重装扎甲,根本无视落在身上的攻击,只知道手起刀落!
温热的鲜血疯狂泼溅,倾刻间将他染成一个可怖的血人,唯有眼中燃烧的凶光清淅可见。
仿佛一尊九尺魔神。
吕布一马当先,环首刀狂舞,硬生生在密集的敌阵中撕开一道血淋淋的缺口。
“将军冲上去了!”
亲卫们紧随其后涌上城头。
并州军士气大振,喊杀声震天动地,如同决堤洪流般从这个缺口汹涌而入,城防瞬间崩溃。
吕布爬上城头,目标却不是太后,仅仅向太后三人投去一瞥,便径直追下阶梯,奔向东逃的董卓。
那奔跑的首功!
太后望着那巍峨如天神下凡的身影,竟没有驻足保护她三人,眉尖不禁微蹙。
与此同时,宫门处亦是一片混乱。
南军将士挥刀砍杀凉州军,奋力打开城门,并州军趁势蜂拥而入。
董卓见大势已去,带着亲卫仓皇逃窜,却被密密麻麻一群禁军围个正着。
为首大将横刀立马,正是徐荣,长刀直指董卓:“国贼董卓,你插翅难逃!”
“徐荣!你安敢反我?”董卓气急败坏地嘶吼。
徐荣怒喝:“尔乃国贼,人人得而诛之!”
徐荣挥刀对部下高喊:“董卓弑君在即,吾等岂能与之同朽!擒杀国贼,方为正道!”
话音落,禁军如潮水般涌上前。
董卓慌忙调转方向,可四面八方皆是禁军。
徐荣早已带人封死了他所有退路。
董卓随亲卫且战且退,竟一步步被重新压制回东明门附近。
这时,吕布从人群中缓缓行来,眼神如冰淬的寒刃,满是化不开的恨意,宛如一头蓄势待发的猛虎。
国仇!
更有貂蝉之恨!
城门楼上的战斗已近尾声。
太后在众人护拥下立于城头,衣袂随风轻扬,尊贵天成。
令董卓心惊的是,李儒竟也在护驾人之中。
“李儒小儿!你竟敢反我!”董卓见了他,更是目眦欲裂。
李儒昂首回骂:“逆贼!你大逆不道,人人得而诛之!我本为朝廷效力,何谓反汝!”
“董卓,你已众叛亲离,穷途末路,还不受死?”太后声音清亮,掷地有声。
董卓忽然仰头哈哈大笑,笑声凄厉:“贱人!我谋事不成,乃天意也!”
他挥刀指着吕布,“若无这厮,老夫大事必成!”
说罢猛地挥刀自刎,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如山岳倾颓。
董卓眼睛死死瞪着吕布,眼中充满了不甘、愤怒,还有一丝至死未解的巨大困惑。
这厮为何如此恨他?
又为何如此莽撞?
夺举主兵权,围攻皇宫,不顾太后皇帝生死。
冒天下之大不韪。
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吕布在旁冷眼旁观,心头猛地一震。
这众叛亲离、兵败身死的绝境,竟与他前世白门楼的结局何其相似!
唯一不同的是,当年的自己连自刎的勇气都没有,还痴傻地幻想着曹操会饶自己一命。
他默默点头。
方才本有机会一箭射杀董卓,最终却未动手。
或许,是潜意识里,想给这个与自己前世命运相似的乱世枭雄,留最后一点体面吧。
何太后的銮驾缓缓移往德阳殿,像征着混乱的终结与秩序的重建。
吕布、徐荣、鲍信、王匡等将领率部乘胜追击,清剿城中负隅顽抗的凉州残党。
吕布攻破宫禁、成功解救太后与少帝、陈留王的消息,不胫而走,瞬间传遍整个雒阳,引得全城震动。
获悉喜讯,素来持重的大儒卢植竟激动得满面红光,往日严谨的仪态一扫而空,唯有发自肺腑的狂喜。
而北军中侯刘表则依旧面色沉静如水,从容下令北军五校各归营垒,恢复京师防务秩序。
与袁绍、曹操、袁术三人得知吕布竟成功救驾并控制全局,大惊失色,心知计划生变,当即便匆忙逃离了雒阳。
另一边,刚被解除软禁的丁原,立刻策马疾驰,向北宫方向赶去。
消息传至袁府,太傅袁隗虽身姿干瘦却挺直如松,白发苍苍的脸上愁容深锁。
他长叹一声,终究吩咐下人备车,前往皇宫朝向太后朝贺。
战事已近尾声。
并州军、反正的南军禁军及鲍信所部的泰山强弩兵势如破竹,凉州叛军纷纷弃械请降。
董卓馀党及同伙,董旻、吴匡、张璋等人,皆被五花大绑,押送到德阳殿,听候发落。
德阳殿上,吕布、鲍信、王匡、张辽、李肃等将领身披染血甲胄,手按剑柄,肃立戒备,凛冽之气弥漫殿宇。
降将徐荣、李儒、贾诩亦跪伏于殿内,命运未卜。
卢植、刘表、丁原陆续赶至殿中。
以太傅袁隗为首的朝廷公卿百官,亦纷纷重整衣冠,入宫朝贺。
少帝刘辩端坐御座,稍侧后方设一凤座,帷幔低垂,隐约可见一个端庄身影。
笔直秀挺,隐隐约约,尽显神秘高贵。
何太后心情激荡。
从大兄大将军何进身死,袁绍袁术率兵进宫屠杀宦官,二兄何苗死于乱军之中,
到董卓在北邙山救回少帝和陈留王,挟持她和少帝,意欲废黜少帝改立新君,
再到吕布率并州军围攻皇宫,诛杀董卓,拨乱反正。
前后仅仅经历了五天。
对于她来说,却恍如隔世。
五天前,她是临朝称制的太后,大兄何进是大将军,二兄何苗是车骑将军,儿子刘辩是大汉天子。
何氏权势通天,威风无二。
谁知一夜之间,大兄二兄相继惨死。
她和儿子成了孤家寡人。
满朝公卿,满口忠义道德,在董卓乱政期间,居然站出靖难。
如今,她重新掌握了朝政,可若没有强势外戚,又如何制衡满朝公卿?
今后,她将依靠何人呢?
何太后一双凤目在大殿中流转,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
袁隗?
卢植?
丁原?
吕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