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法委书记办公室，长时间的沉默过后，沙瑞金给祁同伟点上了最后一支烟。
“公安部正在开会，商讨关于你的事情。趁着现在还有时间回头看看你的来时路吧，我会尽量争取三天时间……”
京州市一座再普通不过的加油站，黑色的霸道平稳地停在路边，车窗缓缓降下，露出祁同伟略带疲惫却依旧锐利的侧脸。
三天，省委书记沙瑞金给了自己三天时间。重走来时路，这五个字象一把钝刀，在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反复切割。
鬓角花白的头发还没来得及染，坐在车里的祁同伟打发走了司机。
“祁厅，真不用我陪您？”司机小陈的声音带着一丝尤豫和担忧。他跟着祁同伟多年，从未见过这位意气风发的公安厅长如此落寞。
摆了摆手，祁同伟声音沙哑：“不用了，小陈。这条路，我得自己走。你的调令已经准备好了，这是我能做的最后一点了。”
推开车门，一股深秋的寒风扑面而来，让祁同伟下意识地裹紧了外套。
曾经，他以为自己早已练就了金刚不坏之身，能抵御一切风霜，可到头来才发现，内心的脆弱不堪一击。
黑色霸道旁，祁同伟望着汉东省公安厅的方向，那里曾是他权力的巅峰，也是他欲望的深渊。
深吸了一口气，祁同伟转身走向停在不远处的一辆不起眼的大众轿车——这是他特意安排的，没有警牌，没有特殊标识。
不再有汉东警察系统一号牌的权力，只象是一个普通的路人。
六个小时后，大众车驶入了岩台县大屯乡祁家村。村里双车道的柏油马路通到了各家各户的门口，家家户户的二层小楼窗明几净。
一切都跟记忆里的老家大不相同了，只有村口那棵老槐树依旧枝繁叶茂，只是树下玩耍的孩子换了一茬又一茬。
这里是他祁同伟的根，是他年少时拼命想要逃离的地方，也是他功成名就后偶尔会回来“光宗耀祖”的地方。
车子刚停稳，几个正在村口晒太阳的老人就围了上来。当看清开车的是祁同伟时，老人们的脸上先是露出惊讶，随即变成了复杂的神色。
关于自己的结局还是祁同伟通知老家人的。当然，会面临什么样的局面也想到了。
“是……是同伟啊？”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颤巍巍地开口，是祁同伟的远房三叔公。
祁同伟推开车门落车，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三叔公，我回来了。”
话音刚落“回来？你还回来干什么？”一个尖利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祁同伟的堂嫂叉着腰走了出来，脸上满是鄙夷。
“你个白眼狼！当初我们祁家村凑钱供你读书，盼着你能出息了给村里造福，结果你倒好，当了大官就忘了本！现在出了事，想起回村了？我告诉你，我们祁家村没有你这样的败类！”
听着这话，祁同伟当然能明白为什么。
无非是想让自己安排她家的人直接面试进市局，不满现在协警的岗位。
这句话象一颗炸雷，瞬间点燃了村民们的情绪。
“就是！当初他为了往上爬，连自己的亲爹亲妈都很少管，现在犯了法，别想拉我们村下水！”
“我听说他贪了好多钱呢，真是给我们祁家村丢脸！”
“赶紧走！我们不欢迎你！”
谩骂声、唾弃声像潮水一样涌向祁同伟，这个曾经所有人都羡慕嫉妒需要弓着腰巴结的公安厅长！
失去了权力，这些人曾经的笑脸相迎换成了现在的恶语相向。
无非是给村里人安排了工作，又不满足于现状，妄想得到更好的工作，最好是能够直接当官。
这时，汽车广播的声音让这些人的言语跟动作更恶劣了。
“终日奔波只为饥，方才一饱便思衣。衣食两般皆俱足，又思娇娥美貌妻。娶得美妻生下子，恨无田地少根基。良田置的多广阔，出门又嫌少马骑。槽头扣了骡和马，恐无官职被人欺。七品县官还嫌小，又想朝中挂紫衣。
一品当朝为宰相，还想山河夺帝基。心满意足为天子，又想长生不老期。一旦求得长生药，再跟上帝论高低。不足不足不知足，人生人生奈若何?若要世人心满足，除非南柯一梦兮。”
为村里修了路、建了小学，村民们会念他一点好。可现在看来，没有了公安厅长的权力，所有的过往都被抹杀得一干二净了。
祁同伟看到三叔公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被旁边的人拉住了。
曾经对他笑脸相迎的乡亲们，此刻眼神里充满了敌意和疏远。他们像躲避瘟疫一样避开他，甚至有人拿起路边的石子朝他的车扔了过来。
不足歌的广播狠狠的刺激了这些人，很多人红着眼睛开始捡起石头砸车。只有三五个低下头，选择远离人群。
祁同伟的父母默默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什么话都没有说。想到往日的恭维肯定会一去不复返，只是脊背不再挺的直直的了。
尽管已经预料到了结局，可祁同伟的心里还是像被冰锥狠狠刺穿了一样，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没有辩解，只是给爹娘磕了三个头，默默地转身上车，发动了引擎。
后视镜里，祁家村的轮廓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视野里。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一行浑浊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
他终于明白，当权力和名誉化为泡影时，所谓的乡情，是如此不堪一击。
等到远离了祁家村，车辆停稳，祁同伟这才拨通了老师高育良的电话。
“同伟，体会到了吗？”
“老师，体会到了。我打算回一趟司法所看看。”
高育良声音低沉的说了一句好。
离开祁家村，祁同伟驱车前往岩台市岩台山县孤山岭乡司法所。那是他毕业后分配的第一个工作单位，也是他人生悲剧开始的地方。
曾经的那位老所长对自己多有帮助，不管是工作上还是生活上。老所长的允许，是祁同伟能时常的回到京州，回到汉东大学的原因。
后来，老所长顺利的提了两级回老家养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