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砚海这一昏,就是整整一天一夜。
苏婉清寸步不离地守在旁边,心里头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的。
她隔一会儿就探探他的鼻息,虽然微弱,但还算平稳。
又不停地用温水蘸湿布巾,轻轻擦拭他脸上、脖颈上不断渗出的那层灰黑色、带着刺鼻腥臭的粘稠汗渍。
那味道实在难闻,象是积攒了百年的污垢被翻了出来,连睡在一旁草垫上的小丹心都时不时被熏得皱起小鼻子,哼哼唧唧,咿咿呀呀,好象在骂爹。
她看着丈夫惨白的脸,紧蹙的眉头,心里又疼又怕。
那地脉果的劲儿也太大了,咋把人折腾成这样?
可看他虽然昏迷,身体却不再象之前那样剧烈抽搐,只是偶尔无意识地抽那么一下,她又隐隐觉得,或许……或许这罪不是白受的?
到了第二天晌午,日头通过门缝照进来,落在赵砚海脸上。
他眼皮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神起初有些涣散、茫然,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聚焦,看清了守在眼前、眼圈通红的妻子。
“婉……清……”他声音沙哑得厉害,像破风箱。
“哎!夫君!你醒了!”苏婉清喜极而泣,赶紧端过一直温着的清水,小心地扶起他的头,一点点喂他喝下。
“你可吓死我了!感觉咋样?还疼不?”
赵砚海艰难地咽下几口水,感觉喉咙里火烧火燎的感觉缓解了些。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默默感受了一下身体内部的情况。
这一感受,他不由得愣住了。
那撕心裂肺、痛彻骨髓的剧痛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和轻盈感。
就好象背负了百年的沉重枷锁,突然被卸掉了。
经脉之中,原本因为筑基失败而始终存在的滞涩和隐隐刺痛,此刻竟感觉不到了!
灵力流淌的速度似乎依旧缓慢,却异常的通畅、柔和,如同解冻后欢快的小溪,再无半点阻碍。
他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洞内原本熟悉的、带着温泉硫磺味和泥土气息的空气,此刻吸入肺中,竟觉得格外清新,甚至能分辨出空气中极其细微的水汽颗粒和远处那几株灵草散发的淡淡生机。
耳朵里,屋外海浪的拍击声、微风拂过茅草的沙沙声,也变得异常清淅,层次分明。
更让他震惊的是,他尝试运转《水木蕴灵诀》,心念甫动,灵力便应念而起,循着功法路线自然流转,比以往顺畅了何止数倍!
而且,他能清淅地感觉到,天地间那些稀薄的水、木灵气微粒,对自己似乎变得……更“亲近”了?
以往需要费力捕捉、炼化起来也颇为艰难的灵气,此刻竟有种微弱的、自发向身体汇聚的趋势!
这……这是洗髓伐毛?!
赵砚海活过百年,只在最古老的典籍中见过相关记载,说是某些逆天灵药或大能灌顶,能洗净修者体内积攒的丹毒杂质,疏通经脉,提升资质,谓之“脱胎换骨”。
他一直以为那是传说中的境界,没想到,自己竟在这海外孤岛,凭借一枚异变的地脉果,亲身经历了!这到底是不是地脉果??
“夫君?你咋不说话?是不是还有哪儿不舒服?”苏婉清见他眼神发直,半晌不语,又担心起来。
赵砚海回过神,看向妻子,眼中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激动和欣喜。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感觉浑身酸软无力,象是大病初愈。“我……没事。”
他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笑意,“非但没事,还好得很!婉清,那果子……那果子竟有洗髓伐毛之效!”
“洗髓伐毛?”苏婉清对这个词有些陌生,但看丈夫的神色,也知道是极大的好事,“就是说……把你身体里的脏东西都排出来了?”
“对!对!”赵砚海激动地点头,指了指自己身上那层已经干涸结痂的污垢,“你看这些,都是我积了百年的丹毒和修炼留下的杂质!如今被那果子的药力硬生生逼了出来!我现在感觉……经脉从没这么通畅过,连呼吸都轻快了不少!”
苏婉清这才恍然大悟,看着丈夫身上那层厚厚的、散发着怪味的污垢,非但不觉得恶心,反而满心欢喜:“老天爷!这可真是……因祸得福了!难怪玄矶子前辈那般看重这地脉果!就是这过程也太吓人了……”
她想起昨天丈夫那痛不欲生的样子,仍然后怕。
赵砚海此刻心情激荡,也顾不得虚弱,在妻子的搀扶下,勉强站起身。
这一动,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仿佛一脚踩在棉花上,但那种卸去重负的感觉实在太过美妙。
他走到门口,推开木门,深深吸了一口外面带着咸腥气息的海风,只觉得心胸开阔,以往因修为停滞而产生的郁结之气,似乎也随着那场剧痛被洗涤一空。
虽然修为境界没有丝毫提升,依旧卡在炼气期大圆满的瓶颈上,但他清淅地感觉到,自身的“根基”变得前所未有的扎实和纯净!
以往修炼,象是用一把生锈的钝刀在顽石上雕刻,事倍功半。
而现在,仿佛换成了一把锋利的新刻刀,虽然石材依旧坚硬,但下刀的感觉已截然不同!
他回到屋内,苏婉清已经烧好了热水。赵砚海仔细地清洗身体,将那层腥臭的污垢彻底洗去。
换上一身干净衣物后,他整个人看起来似乎都清爽了许多,连带着眉宇间那份因岁月和挫折留下的沧桑痕迹,都仿佛淡了一些,眼神变得更为清澈、沉静。
“夫君,你看着……好象不太一样了。”苏婉清端详着他,轻声说道。
赵砚海握住她的手,感受着体内那前所未有的通畅感,心中充满了希望。
“婉清,这洗髓伐毛,虽未提升境界,却等于为我重铸了道基!往后修炼,必定事半功倍!或许……或许有朝一日,那筑基瓶颈,也未必不能松动!”
他目光灼灼,看向那枚剩下的地脉果。一枚已是如此神效,若婉清服用,虽过程痛苦,但对她夯实根基、日后修炼,必有天大的好处!
而且,经此一遭,他隐隐感觉到,那混沌道源之气洗涤的,似乎并不仅仅是肉身杂质……还有一种更本质的东西,正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洗髓伐毛,污秽尽去。
这场近乎涅盘重生的痛苦,为赵砚海扫清了前行路上最大的内部障碍。
而更深层次的蜕变,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