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枚暗红色的地脉果静静悬在枝头,异香内敛,光华尽收,反倒透出一股沉甸甸的分量。
赵砚海盯着它们,心里头象是压了块石头。
期盼了这么久,真到要摘的时候,反倒有些踌躇了。
七彩流光、混沌气息,这些玩意儿听着就玄乎,谁知道吃下去是福是祸。
“夫君,真要……你先尝吗?”苏婉清抱着丹心,站在一旁,眉头拧得紧紧的,声音里全是担忧,“要不,再等等看?或者,只切一小点儿试试?”
赵砚海摇摇头,语气倒是平静:“等不得了。
这香气虽敛了,保不齐还会引来啥更厉害的东西。
再说,这果子异变,药力怕是存不住,放久了反而坏事。”他顿了顿,看向妻子,“总得有人试。我修为比你深些,经脉也……经得起折腾些。万一有啥不对,你在一旁照应着,总好过两个人都陷进去。”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苏婉清心里还是揪得慌。
她看着丈夫坚毅的侧脸,知道劝不动,只好默默去烧了热水,又把那点子备着的、能宁神顺气的凝露草汁准备在一旁。
赵砚海不再尤豫,上前小心地掐断果蒂,将两枚地脉果摘下。
果实入手微沉,触感并不柔软,反而有种奇特的轫性。
他取了一枚,用泉水洗净,果皮光滑,隐隐透着温润。
他盘膝坐在平日打坐的平整石面上,深吸一口气,对苏婉清点了点头。
苏婉清抱着孩子,退到几步开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手心里全是汗。
赵砚海将地脉果送到嘴边,咬下一口。果肉出乎意料的脆爽,几乎没什么汁水,口感有些象嚼某种晒干的根茎,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极其浓郁的土腥甘醇之气,瞬间充斥了整个口腔。
这味道并不难吃,反而有种厚重的满足感。
他细细咀嚼,缓缓咽下。
初时,腹中并无异样,只有一股温和的暖意渐渐化开,如同饮下了一口陈年药酒,通体舒泰。
他甚至觉得,玄矶子所言不虚,这果子的确有益气固本之效。
然而,这舒适感仅仅持续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
猛然间,那股暖意象是被点燃的油,骤然变得灼热起来!
不再是温润,而是如同烧红的烙铁,从胃里轰然炸开,化作无数道滚烫的洪流,朝着四肢百骸、奇经八脉疯狂冲撞而去!
“呃!”赵砚海闷哼一声,身体剧震,额头瞬间渗出豆大的汗珠,狂飙而出!!
他感觉自己的经脉象是被强行塞进了烧红的铁条,每一寸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那痛苦并非单一的火灼,其间还夹杂着一种诡异的、仿佛能撕裂灵魂的锋锐之感,以及一种沉重到要将骨骼压碎的凝滞之力!
混沌道源,包罗万象。
此刻,这异变的果实在他体内,将蕴含的种种驳杂却本源的气息,一股脑地释放了出来。
水火相激,金木交征,土壅其中,如同在他身体里开辟出了一场混乱的战场!
痛!无法形容的痛!他暖暖的,好痛!!
远比当年筑基失败时灵力反噬更要命!那是一种从骨髓深处透出来的、蔓延到每一个毛孔的极致痛苦。
他感觉自己的骨头象是在被一寸寸碾碎,又象是在被烈火煅烧,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经脉扭曲虬结,灵力彻底失控,在体内横冲直撞。
他牙关紧咬,牙龈都咬出血了,脸色惨白的没有血色,浑身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斗,汗水早已浸透衣衫,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他拼命想运转《水木蕴灵诀》引导这股狂暴的力量,但那点微薄灵力在这洪流面前,如同螳臂当车,瞬间就被冲得七零八落。
“夫君!”苏婉清见他这般模样,吓得魂飞魄散,抱着孩子就想冲过来。
“别……过来!”赵砚海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变形。
他怕自己失控伤到她们母子。
他只能凭借百年来磨砺出的惊人意志力,死死守住灵台最后一丝清明,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叶扁舟,任由那恐怖的痛苦浪潮一遍遍冲刷着自己的肉身和神魂。
时间仿佛变得极其缓慢。每一息都如同在刀山火海中煎熬。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开始模糊,耳边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
皮肤表面,开始渗出一种灰黑色的、带着刺鼻腥臭的粘稠汗液,那是他积攒了百年的丹毒、修炼杂质、以及肉身深处的污秽,在这混沌力量的霸道冲刷下,被硬生生逼了出来!
苏婉清在一旁看得心如刀绞,却又无能为力,只能紧紧抱着被父亲模样吓到、开始啼哭的丹心,不停地低声祈祷,泪水模糊了视线。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几个时辰,洞外天色都已暗了下来。
赵砚海感觉那肆虐的洪流终于有了一丝减弱的迹象,但痛苦并未消失,而是转化为一种更深沉的、如同万蚁噬骨般的酸麻痒痛,依旧难以忍受,只是不再那般撕心裂肺。
他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虚脱地瘫软在石面上,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身体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油腻腥臭的污垢,散发着难以言喻的气味。
但他涣散的眼神中,却艰难地聚焦起一丝微弱的光。
熬过来了……
虽然过程痛彻骨髓,几乎去掉了半条命,但他隐约感觉到,在那极致的痛苦风暴中心,似乎有一丝极其微弱的、纯净无比的生机,如同风暴眼中的一点烛火,护住了他的心脉要害,未曾熄灭。
而这剥皮抽髓般的痛苦,仿佛……也带走了些什么沉重的东西。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焦急万分的妻子,用尽最后力气,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气若游丝:“没……没事……好象……还成……”
话未说完,便眼前一黑,彻底昏死过去。
苏婉清见状,也顾不得那刺鼻的臭味,连忙将哭累睡去的丹心放在一旁草垫上,扑过去用布巾蘸着热水,一点点擦拭丈夫脸上、身上的污秽,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服食灵果,痛彻骨髓。
这异变的地脉果,以其霸道无匹的方式,对赵砚海进行了一场残酷的洗礼。
而这场洗礼的最终结果,或许要等他醒来,才能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