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0章 小冰河(1 / 1)

汉光和二年,这是天子刘宏在位的第一十二年。

他在自己做满十年的时候,为了庆祝这件事,特意将年号从“熹平”改为“光和”。

但就象先前的“永和”一样,君主越是期待治下平和无事,江山社稷便越是动荡不安。

从光和元年起,大汉周边的群戎便一直没有安稳过。

西边的羌人,在镇压自己的名将段颖,被征入中枢为官后,便再度反叛,对西边的大汉诸郡,造成了极大的破坏。

北边的鲜卑,也因为可汗檀石槐的出现,得到大致的统一,力量增强后,便对着大汉边境蠢蠢欲动,大有不臣的举动。

汉廷在去年,曾派军队过去征讨它,结果被鲜卑人击败,其部人马还流窜入北地诸郡,夺走了大量的人口、钱财和物资

与之相隔大鲜卑山上的慕容燕国见状,也停止了对大汉的朝贡,态度飘忽起来,并生出了趁乱夺取大汉辽东、辽阳、乐浪等郡的念头。

而西南、东南等地,那生活于南方层层叠叠的大山之中,依靠着山水的遮庇,一直没能被诸夏君子清绞、教化的山越蛮人,也没有停止反叛。

从顺帝时起,每过几年,他们就要躁动一次,像泥石流一样冲出山林,造成大量的破坏。

而大汉在南方地区的统治,本就比不上中原这片长久开发之地,更何况如今国势日衰,朝政动荡,对着这些蛮夷,便只能无能为力。

若再往南边去,一直延伸到岭南的交州和交趾。

也没有因着“天高皇帝远”,人口相对不足,水热滋润下物资相对足够,过上太平安稳的日子。

那里的蛮夷同样掀起了叛乱,交趾方面,甚至还被越国的封君率军,沿着长山山脉的山谷,冲到了对岸,烧掉了当地汉官的官署。

这位越国的贵人,还按着族谱,裹挟走了不少汉人种子,带回去种在自家地里,以进一步促进中南的诸夏化。

而除却各地的人祸之外,天灾也未曾停息。

被分封在山川之中,负责调理天地间水汽的鬼神们常有奏报,言说从北边来的寒冷之气,愈发沉重慑人。

寒气往年不能越过的山,这几年屡屡翻越,为更南方的地区,带去寒冷与干燥。

主管大漠与辽东,能够沿着长长的黑水,一路润到漠北瀚海的北原大都督也告诉何博:“瀚海的水面上,也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我看霍去病这小子要想再饮马瀚海,怕是要把舌头给冻上了。”

上帝听闻了这些“地方民情”,又召集手下,统计了近十年来的雨水、旱涝,以及四季流转情况。

当那叠得高高的册子,摆放阴司各部的桌案上时,何博忍不住拍着脑袋,感慨起来:“自然已经循环到了这个时候了吗?”

“也是活得久了,对于一时的变化,竟没有直接察觉出来。”

他这几年,除却到处跟友人聚会宴饮,说着闲话,很多时候,都在高原上趴窝。

青青薄薄的草地是他的床榻,蓝蓝高高的天空是他的被子,一闭眼就不小心睡过一年。

不然的话,雨水的减少,水位的降低,上帝应该早些察觉出来的一不过,那也不会早太久。

长生久视的毛病,在这几百年的风霜雪雨间得到了显露。

现在的何博已经很少象过去那样,乘着水流路过某地,便会抓来一个幸运的小孩,强迫对方跟自己做朋友了。

他更喜欢跟着一些老朋友玩耍,对于外界的一些轻微变动,也不再象从前那样敏锐。

“如果您能事事亲力亲为的话,哪里会有这种感慨呢?”

西门豹对此,只是拱手向上帝说道。

那副被无尽文书折磨出来的,让其他死鬼一见便两股颤颤的憔瘁阴冷的面容上,透着显而易见的怨念。

他知道,上帝并非凡人,他不会因为事务的繁杂而生病,他是可以将九州四方的事,完全纳入自己手中的。

偏偏,惫懒的上帝选择了将各方业务进行层层外包。

而秉持着“有牛马干活自己就是个甩手掌柜”的原则,尊重手下劳动成果的上帝,对相关事情也减少了干预。

没办法,为了死鬼们的就业,上帝只能苦一苦自己了。

而面对着老朋友的阴阳怪气,何博只是无所谓的摆摆手说道:“闲得久了,那些伤春悲秋的念头,便自然涌起了。”

他笑了两声,又抬手拍打起那记录了各地雨水气候变化的册子:“可惜,人间能够象我这样闲适自在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天地间气机正在变动,一个比起四季还要巨大、长久、耗费光阴的循环,正在缓缓到来。

就象潮起潮落一样。

那从先秦之时延续而来的火热,正在退去。

而从北边刮来的寒风,正在降临。

“我记得当年中原是有大象的?”

在册子上批注下“已阅”这几个字后,何博又带着甘德、石申这两位老史官来到了人间。

他们沿着大河行走,又在前汉之时决堤的元城,转折向南而去,进入淮水流域。

此时正值冬日,大河已经结冰,而淮水北边接近它的一些支流,也出现了冻结的迹象。

这是冷气进一步南下的彰显。

在扑面而来的冷气刺激下,何博突然想起了几百年前,大江沿岸的沼泽与丛林,进而想起了更久远之时的中原。

那时候的中原比春秋之时还要炎热,风景与现在十分不同。

不过,那时候的中原范围也是小小的,放在地图上,会呈现出稚嫩、可爱的气质。

炎黄的子孙就在还未发育起来的中原怀抱里生长起来。

“是的,所以中原会被人称之为豫”。”

所谓“豫”者,人牵象也。

那时候的中原,可还能带着人,骑着大象要冲锋呢!

“唉!”

“夏商的时候,大象还生活在这里。”

“春秋战国的时候,犀牛还生活在这里。”

“现在————却是结上冰霜了。”

何博捡起一根棍子,轻松戳破了水面上的浮冰。

有一只路过的鱼儿赶紧从冰冻里探出头来,张着大嘴呼吸新鲜空气。

它北边的同类很习惯这样的日子,可江淮的鱼儿对于“冰封河面”还是没多少经验的。

差点憋死在水下面。

旁边的石申挠着脑袋说,“星象没有太大的偏移,气候怎么会奇怪起来呢?”

这么多年下来,小老头看星星的习惯一直没有变。

在死后认识了邹衍等阴阳家的名人后,更是对“观星占卜天机”这种事,极为上心。

当然,死后给自己发展个无伤大雅的爱好,是阴间的死鬼们常做的事。

更不用说“占卜”,还是史官自古以来的职责之一了。

而根据这几百年间积累下的经验,不通过询问鬼神,只凭藉自己的推算,还真让石申预测准了好几次风雨的变动。

这让小老头不免得意起来,时常哀叹自己死的实在有些早了,不然一定会在占卜之道上发光发热,成为史书记载的奇人,各国诸候的座上宾。

结果这样的得意还没有持续多久,来自瀚海以北的寒潮,便吹的小老头斗擞起来的胡子眉毛,一下子腌巴下去。

石申想不明白,明明群星都乖乖的待在自己的位置上没有移动,它们的光芒也没有奇异的闪铄,为什么天下还会迎来这样的变化?

要知道,不止中原有气候上的异动外,其他地方也是有的!

只是力度有大有小,各方的反应也多有不同,使得天灾带来的伤害,也有所起伏罢了。

“我认为是日月的关系。”

甘德说道:“既然星辰没有移位,那时刻与我相对的日月,便应该被多多的观测研究一下。”

只是太阳耀眼夺目,凡人很多时候不能直视它的光芒。

月亮虽然柔和,可也距离他们所处的天地遥远,且悬挂于幽暗的夜空之上,也难以仔细打量。

“是啊,我也这么想!”

难得的,石申没有跟甘德嘴,故意说反话。

他很快附和起来,还严肃的点了点头。

何博看了他俩一眼,就知道这两老头打的什么主意:“你们想拉我当苦力,在高原给你俩建个观星台?”

高原空旷至极,没有上帝庇佑,其他死鬼很难去往那里,不然只怕会被那浑厚至极的地势,直接一把抓住,倾刻镇压。

而想要运送物资,在高原搭建起一些高大的建筑,便更离不开何博的运作了。

“哼!”

“真是倒反天罡!”

上帝才检查了一遍手下牛马的工作,谁能想到,转头就被这两个老头盯上,要被拉去做新的牛马了。

“这是有利于万民的好事啊!”

石申生怕上帝拒绝,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说道:“若是能对天地、日月星辰的运转,进行更加深入的研究,那很多事情,又能迎来发展了!”

“反正你在高原也是睡觉、溜达、给牦牛羚羊当会动的痒痒挠!”

何博挣扎不过,只能哼哼唧唧的应下。

而就在木料、石块,被神奇的水流沿着江河发源的方向,一路送上高原,被鬼神敲打搭建成文明的模样时,顿丘的曹操,在清理了一番县内的不法分子后,着手修建起了各种工坊。

他往里面塞了好几个学过格物的人,让他们负责一些重要物件的铸造。

在其他地方,跟曹操采取类似做法的人,也有不少。

当年被和帝培养起来,又被安帝抛弃的种子,乘着顺帝之时,那股吹拂于大汉最后光辉时刻的风,在民间延续了自己未尽的事业。

而相较于百姓们即便手里有些钱财,也碍于对未来的考虑,不愿意送孩子进入社学私塾中,学习儒家各种经典的情况,格物之学反而得到了较为热切的反应。

在合肥这等商贸发达、消息灵便之地,接触过这方面的人物,也了解这方面情况的张角就说:“倒也正常。”

“格物之学本就是人在做事时,总结出来的规矩。”

“它虽然不象先贤们所讲述的,那些做人的道理那样高深,却也更加贴合常人的生活。”

经典学的再好,平民黎庶出身,连寒门都比不上,怎么可能获得朝廷举荐的资格?

学了也是白学!

那钱还不如省着囤点粮食,防止饥饿病痛的袭扰。

但格物不同。

格物学好了,做很多事就能省点力气,变得更加方便。

对于百姓来说,这更接近于学习一门手艺,只是老师们在教手艺的过程中,要求高了点,讲的多了点而已。

不过世道正在变得混乱,有手艺学已经够好了,还能再要求什么呢?

时至如今,那些随手播下,在时间流逝中生长起来的种子,已经有了步入这个动荡年代的能力。

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们对此,也乐意招收这种善于匠造、算数的人才,进入自己的庄园,为其中的繁华与坚固,贡献出力量。

春江水暖鸭先知,国家出了什么变动,越是接近中枢的人,他们的感知便越是直接。

毕竟很多时候,能够趁着机会,猛猛捞上一笔的,往往不是最有能力者,而是最能掌握新鲜消息的人。

而连百姓都意识到世道逐渐不行,大汉衰老的气息已经无法掩盖了,身段向来灵活,在延续家族,使之传承更加长久、稳定之道上具有丰富经验的世家大族,又怎么可能没有感觉呢?

因此,当桓帝掀起第一次党锢之祸,挑动宦官与世家争斗时,后者便在暗搓搓的加固自家庄园,并在里面囤积私兵了。

如果占据的地方,还能找到铜铁之矿,那么结果更不用多说张角他们当年在渔阳郡遭遇的事情,便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哼,黑矿都开了,难道还怕私藏甲胄,私造刀剑?

而想要做到更好的程度,招揽一些格物人才,自然是很有必要的。

别看在洛阳,在皇帝面前,世家出身的臣子,对格物展现出了极大的恶意和排斥,仿佛不能与之呼吸同一片空气,放任格物存在就是对不起先贤,对不起祖宗的事情,可私底下,他们对于格物这种做事的学问,是很看重的。

只要格物之人,不要总想着位列朝堂,获得他们不配获得的东西,乖乖的埋头做个受治于人的劳力者,那世家也不会摆出那么态度嘛!

在世家看来,他们那样针对格物,扼杀从和帝时便开始的教育改革成果,并非是在做恶行,而是在做好事:

他们只是像大人训诫孩子那样,像师长敲打晚辈手心一样,用疼痛来让格物这后起的,粗鄙不堪的学派,认清楚其应该走的路,应该做的事。

国家大事,辅佐君王,也是格物能做的吗?

象现在这样,多多的流入他们的庄园,在里面担任主薄、匠人,这才是格物者应该做的。

就这样,光和时代慢慢的走过,高居于九天之上的皇帝,还没有意识到私底下的变动。

他眼下,还忙着为各地打仗、平叛、赈灾所需要耗费的钱财,心痛不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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