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张角还是在河间郡多停留了一段时日。
不是因为刘宏拿出来的钱财,而是因为当地有人生了急病,疑似瘟疫,这才牵扯住了张角的手脚。
好在,只是虚惊一场。
作为本乡最大地主的刘宏,便在这次小小的惊吓中,跟在张角身边,趁机见识了不少东西。
他没有出过食邑的范围,少年心性,自然让其对外面有些好奇。
像张角这种能够行走大半个中原,却不受伤害的人,还是很能吸引他的。
出于贵族的高傲,以及长期精打细算养成的计较,还有那超出同龄人的聪颖,让刘宏不象普通人一样,对着谈吐有礼,举止从容,很有高人之姿的张角,直接奉为座上宾客。
但他的确欣赏既能打架,又能治病,对于组织安抚百姓,还很有一手的张道长。
回想起当地百姓为了“瘟疫”而徨恐不安,就连他母亲都想着去外地避难时,太平道的人站出来说的话,做的事,还有最后的结果,刘宏忍不住再次感叹:
难怪汉室怎么防,都不能将太平道斩草除根。
后者的技能实在太多,又实在好用,在朝廷将自己的大手,复盖到所有人头上,随时随地进行掌控之前,太平道的根基,便永远那样牢固,不可动摇。
为此,刘宏甚至愿意再多拿点钱,聘请张角暂行发挥下老师的职能。
眼见为实,刘宏觉得张角这种有名望有能力的道长,可比一般的大儒好用多了。
用钱去交换对方的学识,刘宏不仅不亏,还能倒赚一点。
何况当地人刚刚经受了惊讶,对道长们的尊崇,正是高昂的时候,刘宏作为本地亭侯,一方豪长,跟道长们亲近一点,也有利于维护自身的名望。
张梁想要劝说兄长,不必答应这个小子的要求。
他向来不爽那些高门子弟的做派,见到刘宏小小年纪,便长成一副死要钱的模样后,更是心生不喜欢。
但张角看了看口袋里的钱,还有为了途中为人赈济治病,所消耗的物资,觉得暂时为五斗米折腰一下,还是可以的。
太平道的钱袋子兜不住钱,总得靠其他方式,来补充下资源。
“但那小子看上去就不是个好心眼的。”
三岁老小,八岁看老。
早熟的刘宏,已经显露出了几分长大后的姿态。
不过,张角比起弟弟,要温和耐心一些。
他不会因为对方一时不好的表现,而认定其后来必然如何如何。
还是那句话:
人在经受了岁月消磨后,总是会生出变化的。
成人若遭遇大喜大悲的事,尚且会有改变,何况心性未定的少年。
“而且他那样聪颖,若日后能够走上正道,以其身份能力,想来可以造福不少人。”
张角这样说道。
但张梁还在嘀咕,“万一他不肯施舍福泽给他人呢?”
“当皇帝的都自私自利,甘于享受,何况一个亭侯?”
张角知道他暗搓搓的在指谁。
想起那位明明有能力振作朝廷,也有足够的寿命去振作朝廷,却只做了最基础的工作,略微稳定了社稷后,便沉迷后宫,不可自拔的天子,张角也很无奈。
坐在那样的位置上,掌握了最大的权柄,却逃避自己的责任,还为了维护权力地位,放任宦官和臣子间的斗争,使朝野间最聪明有能力的那一批人,陷入无所谓的内耗
这给天下带来的伤害,实在是不小。
相比之下,隋国那位当真垂拱治国,在位时还丢失了祖宗之地的隋仁宗,竞然算得上合格的君主了。
起码后者一直很安静,并没有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故意挑逗朝臣去内斗。
“可亭侯也影响着百户人家的命运。”
即便今汉对诸候宗室的限制加强了许多,使得宗室子弟只能食其邑,而不能象前汉先秦时那样,掌控封地上的一切,但他们的身份地位放在这里,穿着袍服的官员们,精力也是有限的,总有空子,留给地方上有钱有势的人钻。
不然的话,豪强世家,又怎么会发展壮大呢?
这天底下,名义上归属于朝廷管理,实际是埋头自己搞事的地方,可太多了。
“百户——呵,那子跟他母亲,还总说自家落魄呢!”
“结果再落魄的公王孙,不还是有数百,仰仗着他们的鼻息?”
张梁关注到了重点,随即愤愤不平起来。
“千百年了,还是这副鬼样子!“
张角无奈一叹。
要不是跟上帝确认过,那位从先秦时,便追随他的盗跖遗孤,仍在阴司任职,负责生前享有富贵,却行事可鄙者的审判,张角还真的怀疑,自己这位兄弟,是否为对方的转世。
二者之间的性子,实在是太象了。
不过想起绝大部分富贵者的行事风格,张角又觉得,天底下与张梁有相近禀性的人,必定还有不少。
“人性天然如此。”
“要承认它,面对它。”
“一味排斥,一味接纳,一味放纵,都不是正确的做法。“
张角因为兄弟的态度,想起前燕的故事,忽然感慨起来:
“很多事情,都是要试着去做一做,然后让后人能够在前人的经验上,进行改进,从而更进一步的。“
不然的话,中原的太平道,如今也不会尝试着向上层传道,来个双管齐下,扩大自己的影响力。
就这样,收了钱财的张角,教导起了大汉解渎亭侯刘宏。
而刘宏秉持着买卖的根本原则,认为自己交了钱,一定要有相应的收获,也对张角进行了许多方面的请教。
除了尤其关注河间以外的情况,就连张角为之讲解的《太平经》,刘宏也来者不拒,而且每每听闻讲解,十岁的刘宏还会流露出一副沉思的神情,随后对张角提出自己的疑问。
显然,他是将那枯燥的,讲述人与人之间、人与事之间关系的内容,听进去了的。
张角因此觉得,刘宏是个可造之材。
毕竟这样的年纪,又没有遭受生活上的严重挫折,得到强制生长,却能听懂太平道的经文,难道还不能证明他的天赋吗?
“但愿他长大以后,能走在正道上。”
约定离开的日子到来,张角回头看着刘宏家的宅院,看着那正站在家门口,呼呵左右的少年,忍不住再度祝愿起对方的未来。
而已经到达辽东,并对路过大老虎进行强制抚摸的上帝,则是看了河间郡的方向一眼那里,少年刘宏在张角离去之后,捧着收集来的太平道各种经义,看的津津有味。
他的母亲过来,对儿子嫌弃的说道:
“看这些东西干什么?”
“那是穷人才看的东西!”
“你是汉室宗亲,一方的亭侯,再穷也不至于跟太平道那些家伙搅和到一块去!”
她虽然不是很聪明,却也听说过太平道的特殊在大汉看来,太平道是需要警剔的脏东西。
也就是这些年来,明、顺早逝,冲、质夭折,使得朝廷忙于朝堂上的事情,给了太平道发展壮大的机会。
纵然现在的太平道,有几分柔和的姿态,宣扬的也多是善恶、轮回等有利于稳定社会理论—
可万一哪天道士们突然发狂呢?
万一哪天皇帝突发奇想,一拍脑袋,宣布“灭道”呢?
董氏实在不希望,儿子跟太平道沾上关系。
即便其他贵人有所欣赏,那也是在私底下,偷偷的去做。
哪象刘宏这样,光天化日,直接捧着一堆书读起来的?
“没事。”
“天子哪有空管底下的事?”
他连自己后宫中那几千个争宠的女人都管不过来呢!
“朝廷也不会搭理我家的。”
大河以北的关东地区,是世家力量盘踞根深的地方,在当今天子颁布“三互法”以前,甚至还有本地人担任本地太守、县令的事,使得朝廷在地方上的力量,进一步削弱。
而即使禁止当地人就职当地的法令推行出来,且不说究其本质,只能对世家进行轻微的限制,其作用也不是一时之间,便可以取得效果的。
这是太平道能够在关东,乃至于齐鲁那片旧日“龙兴之地”,再度兴起的缘故。
“可你看这些东也没啊!”
董氏听了,翻了翻刘宏桌子上的书册,随后又嫌弃的缩回了手,用丝绸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手心,“读一读算学书,不是更好吗?“
按照河间王系那繁荣昌盛的情况来看,想要靠着皇室血统,成为国家显耀官员一事,并不容易。
而朝廷规定,一郡只能举两个孝廉,想要出仕,便更是艰难。
董氏也没太高远的想法,只想多赚点钱。
当官的要去清点地方人口和土地,这种事听起来就麻烦无聊,哪有搓着手指头点钱来的快活?
“可是钱财不得从百姓身上来?”
刘宏捧着《太平经》,提醒自己母亲,“想要更好的赚钱,还不让他们心生怨恨,不得琢磨下他们脑子里的东西?”
董氏哼哼唧唧,“贱人给贵人供奉,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怎么还要去顾虑贱人的想法?
刘宏就说,“我之前也是这样想的。”
“但跟那姓张的道士学了点东西后,就觉得简单粗暴的从平民身上拿钱,后续还是有些危险的。”
董氏当即竖起了眉毛,“怎么说?”
“贱人还敢反抗我家不成!”
今汉创建了百馀年,秦末新末时,贱人的威风早已散去。
董氏只当自己所有的特权,是与生俱来的,且天经地义的。
刘宏没有回答母亲的问题。
他还年少,理解的还不够深入,说的再多,最后也是浪费口舌。
不如多看看,多钻研,来助力自己的未来。
哼,太平道的经义,还真有意思。
那些道士拿着它,能够让那些愚昧无知的百姓,跟着自己走,那他按照其中内容,倒着做起来,岂不是也能让百姓乖乖的听从自己的话,安分的接受管理?
这样一来,效仿当地世家,于私底下组建一支商队,将生意做遍天下,赚来从未见过的如山钱财,也是很容易的一件事吧?
“好家伙!”
难怪梁冀会直接弄死汉质帝。
窥探到刘宏心底想法的何博,都有将之一把抓住,倾刻炼化的冲动呢!
好在他忍住了。
上帝闲了这么多年,还不至于在一个只在脑子里幻想,还没有动手的小子身上破了戒。
再说了,汉室若是不行,西海那边肯定乐意“出手相助”,指不定从动荡中走出来的新夏,也会有插手干预的想法,毕竟诸夏散布在外面的分支,已经结出了满满的硕果,哪怕再大的风霜,再狂暴的雨雪,也无法对这个族群的根系造成损坏。
顶多换一个话事人罢了。
“中原不珍惜头上的天命,使得太阳偏移到西边,也怪不了别。”
目光穿过万里,朝着正步入盛世的宋国看了一眼,上帝又喃喃自语起来。
摆脱狍子围观的孙恩听到了他的话,也是一阵赞同。
他说:
“今年皇帝派使者来到辽东,向慕容索要了远超往年的贡品。”
其中有大量滋补阳气的山珍奇药—为了凑齐它们,慕容氏的采药人,都死在山里好几个。
即便掌管兴岭的鬼神,还有偶尔过来这里厮混的上帝,会发挥自己古老的技能,进山采药,下山义诊,为慕容燕国提供更多的老山参等珍贵药物的进货渠道,也无法在一时之间,满足皇帝的须求。
毕竟,仍旧没能生出儿子的皇帝,已经越来越急躁了。
他迫切的需要各种有利于生子的东西。
没办法,苦苦熬了这么多年,受了这么多委屈,才真正的享受到作为皇帝的快乐,他实在是不想将这个位置,让给外人。
何况刘志后宫美人虽多,但其本质,也不过是天子的玩物。
喜时便宠爱,厌时便抛弃,根本无法与那让皇帝愿意放弃子嗣的前汉赵氏姐妹、今汉阎氏相比。
他家是真的有皇位要继承!
而在皇帝如此的急迫下,不止辽东的慕容燕国受到了他的骚扰,就连遥远的新夏,都被他派去了使者。
杞国和隋国的君臣,见到穿过西域,来到新夏的汉使时,神情也十分微妙。
他们自然想起了前些年,隋国使者想尽办法,前往汉朝求援的事。
结果满面风霜的使者,饱受了坎坷崎岖,只得到了天子无情的拒绝。
现在,汉使千里迢迢的赶过来,没有一点对隋国存亡的关心,只一味的向隋国索要传说中那能让天阉都振作雄风的神药,作为贡品。
这可真是——
只能说他们选择向宋国称臣纳贡,还是很有原因的。
“再让他多折腾几年,中原怕当真要迎来,又一次的更迭了。”
孙恩叹息着说道。
由于刘志荣登今汉帝王长寿的第三名,阴间的死鬼们,对他的身体,也生出了额外的期待,认为他可以拥有更加长久的寿命,让大汉摆脱小皇帝层出不穷的厄运。
至于皇帝怠惰朝政的操作?
对今汉先帝们来说,倒也不是一件急事。
毕竞皇帝在玩弄权术方面十分熟练,他自己懈迨朝政,也不忘挑拨朝臣间的斗争,让他们陷入内耗,无法窃取自己权柄。
但长此以往,国家怎么可能会正常呢?
对此,上帝只是从容说道:
“无妨!”
“要相信章帝的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