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嘲讽意味瞬间拉满。
侯茂杰眉心猛地一拧,怒气上涌,连忙转过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有人敢用这种语气对自己说话。
可当他看清来人时,却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那是一位年龄约莫十四五岁的姑娘,个头虽不算高,但胜在模样清秀绝伦,眉眼间尚带着一丝未脱的稚气。她肌肤胜雪,细腻如瓷,于周遭灯火的映衬下,整个人瞧着无比精致漂亮,宛如画中仙子。
但这并非重点。重点是她身上穿着的那一袭淡绿色长裙,裙摆与袖口处,皆以名贵的金丝线绣着繁复的云纹,于灯下流淌着淡淡的华光。单看这衣料的质地与构造布局,便知是唯有贵族中的顶尖贵族,方能穿佩的上等华服。
更何况,在那姑娘身后,还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个体型高大魁悟的男人。那男人面容深沉,渊渟岳峙,虽未言语,身上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却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岳,令人不敢直视。
此女的身份,绝对非同凡响!
想到此处,侯茂杰心知万万不能得罪,于是立刻收敛了怒容,脸上堆起一抹自以为迷人的笑容:“敢问小姐芳名?不知是哪家的千金?”
他一脸谄媚之色,打算和对方套套近乎,若是能借此结识一番,那便是再好不过的意外之喜了。
见表哥这般作态,徐坤也连忙收起嘲笑的表情,弯起那张胖脸上的眉毛,露出讨好的笑容。
可谁知,那姑娘竟象是没有看见他们一般,径直从旁边走了过去。她目光冰冷地直视着前方,全程没有施舍给二人哪怕半分馀光。
侯茂杰脸上的笑容当即僵住,脸色变得肉眼可见的尴尬与难堪。
然而,下一刻,让他更加想不明白的事情发生了。
那位身份尊贵的女子走过他们之后,很快又停下了脚步,不偏不倚,恰好停在了江云帆的身边。
紧接着,在侯茂杰与徐坤呆滞的目光中,她竟对着那个他们眼中的“废柴”,微微欠身,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淑女礼。
“小女子齐之瑶,见过江公子!”
此话一出,侯茂杰一时之间,脑中竟是一片空白。
他完全不理解自己看到的这一幕。
要知道,眼前这位女子,绝非仅仅是模样漂亮、衣着华贵那么简单。她一开口,便是一口极为纯正的京城官话,吐字清淅圆润,显然是自幼在天子脚下长大的金枝玉叶。
京城来的贵族!这身份何其了得?
方才对方出现时,那句冰冷的开场白分明是对着自己说的,侯茂杰还下意识地以为,她是在告诫自己,莫要与江云帆这等粗鄙无礼之人一般见识。
他理所当然地认定,这位贵族小姐是为自己这般的人物而来。
可谁能想到,他这个向来只习惯于充当人群焦点的烟凌城“琴诗双绝”,竟被对方如此干脆利落地无视了!
关键在于,被无视也就算了,可对方偏偏要找的人,竟然是江云帆这个公认的废物!
为什么?为什么每一次自己准备要让这厮当众出丑的时候,总会有人跳出来为他解围?上一次是许灵嫣小姐,这一次,更是一位身份尊贵的京城贵女!这小子究竟走了什么运,到底有多少深藏不露的人缘?
就在侯茂杰瞠目结舌,茫然不知所措之时,齐之瑶已然在江云帆的身旁站定。
她微微歪着脑袋,雪白的小脸上绽放出一抹甜腻得几乎能化开的笑容:“真巧啊,江公子,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你说,这不是命运的安排,又是什么呢?”
“命运安排什么的,还是太过玄学了。”
对方主动上前招呼,江云帆也只是礼貌性地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地回应道,“你我都是为这歌舞会而来,在这偌大的广场上两次相遇,倒也算不上什么稀奇之事。”
“但或许,在这茫茫人海之中相遇,本身就是一种难得的缘分呢?”
齐之瑶一边说着,一边还调皮地朝着江云帆眨了眨右眼,将自己那份古灵精怪的俏皮与可爱,恰到好处地完美展现了出来。
然而,江少爷仅仅报以一个淡然的微笑。
对于缘分与否的问题,他没有再开口深入探讨,不过心里却清楚得很,这世上所谓的缘分,多半不会来自于虚无缥缈的天命,而更可能是来自于精巧的人为。
就好比,自己明明从未透露过身份,对方却能准确地叫出自己姓江。
看来,这位齐小姐,来意并不单纯啊。
见江云帆似乎并无深聊的兴致,齐之瑶倒也知趣,没有继续纠缠。
她优雅地转过身,朝身后那个五大三粗的魁悟汉子打了个手势,后者立刻会意,大步走到前面,如同一座移动的小山,硬生生从拥挤的人群中挤开了一条通路。
齐之瑶便仪态万方地从这条通路中穿过,径直来到了广场的最前端。
这里紧邻湖岸,距离那艘灯火璀灿的花船最近,是整个会场上观舞听曲的最佳位置,一个无数人梦寐以求却求之不得的宝地。
但齐之瑶并未在此停留。
那花船上的妈妈婆一见到她,立刻精神一振,满脸堆笑地连忙吩咐船员放下舷梯。
齐之瑶与那魁悟男子,便在一众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中,顺着舷梯稳稳地踏上了花船。
“他们怎么能直接上去?”
“翩翩姑娘还没挑选舞伴呢,春姨,你们这里面有内幕啊!”
“没错,翩翩姑娘理应选我!”
这一幕立时引得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许多自诩不凡的公子哥大声吼叫着,表达自己的不满,但那位被唤作春姨的妈妈婆却对岸上的喧嚣充耳不闻,只顾着满脸谄笑地将齐之瑶迎进了船楼之内。
好在,众人此起彼伏的叫嚷声,很快便随着一阵悠扬的琴声而渐渐平息了。
此刻,花船的船屋之内。
一位身着鲜红霓裳的女子正端坐于琴案之前,她那修长白淅的十指轻放于琴弦之上,随即柔柔拨弄
一声弦响,清越的乐音仿佛化作了有形的丝线,随风飘飞,它穿过船楼上轻晃的珠帘纱帐,越过微澜的湖面,在岸上所有人的耳畔飞速流转。
那琴声,时而如高山流水般清冽,时而如冰泉冷凝般幽寒,时而悠扬婉转,时而又冗长低沉。
任谁都听得出来,这首曲子的基调,并非欢愉。
但,这琴技当真是出神入化。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只在短短一刹那,心神便被那股悠远沉郁的情绪牢牢攫住。
而紧随琴声之后,很快传来的,便是那令人心醉的歌声。
“挑灯描红妆,泪染嫁衣纹。朱门深似海,一诺葬前尘。”
“原道是良缘,终老在春深。怎料东风恶,折枝送蓬门。”
“烛泪替人泣,滴尽三更恨。铜镜蒙尘处,曾照少年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