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坤哪里晓得什么江公子。
他只知道，眼前石桌旁那人的背影，与先前在船上和杨文炳同行的那位，也就是许小姐心心念念、苦苦找寻的彦公子，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那萧索的背影，那朴素的衣着打扮，甚至从这个侧后方的角度望去，连那份闲散淡然的坐姿与棱角分明的侧脸，都无比神似。
皆是一副看似家境贫寒、骨子里却透着几分孤傲的模样。
然而，表哥侯茂杰却称呼此人为“江公子”。一个姓江，一个姓彦，风马牛不相及，想来绝非同一人。
或许只是世间偶有相貌相似之人罢了。
徐坤暗自思忖，毕竟无论怎么说，他徐大少的视线何其金贵，当时在船上不过是匆匆一瞥，压根就没将那彦公子的五官细细记在心上。
他也跟着迈步走了过去，在侯茂杰身后站定。
侯茂杰随手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伴随着“当”的一声轻响，精准地抛到旁边一人的桌上。那人见状，顿时喜笑颜开，点头哈腰地将座位让了出来。
“江公子这般雅人，今日怎地没去湖边钓鱼，反倒有兴致来这俗气的歌舞会凑热闹了？”侯茂杰大马金刀地坐下，语带讥讽地问道。
此时的江云帆，正悠闲地翘着二郎腿，双臂抱在胸前，整个人懒洋洋地靠着椅背，对于侯茂杰的到来，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他只是淡淡地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谁会没事大半夜跑去钓鱼？”
“呃”
一句话，便将侯茂杰噎得哑口无言。
诚然，古代王朝的夜晚远不如二十一世纪那般灯火通明。
在这大干王朝的地界，夜钓绝非什么风雅之事。时辰一旦入了夜，既无电灯，也无手电，即便皓月当空，也难以看清那些犄角旮旯里的动静。更何况郊野之地多有毒虫猛兽出没，寻常人家早已闭门不出，以求安稳。
不过，侯茂杰的脸皮厚度异于常人，即便被当面回怼，也能面不改色地迅速转移话题，将自己的尴尬轻松带过。
“说句实话，江公子，人贵有自知之明。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那些没什么真本事却偏要硬装高人的，不过是虚有其表，最终只会自降身价，贻笑大方。”
江云帆闻言，竟是微微点了点头。
他对此观点深表赞同。这世上总有些人，喜欢莫明其妙地给自己冠上一些听起来威风凛凛的封号，譬如那什么“琴诗双绝”，可实际上自身的能力，却与那华丽的封号没有半分干系。
见到江云帆这般云淡风轻的赞同模样，侯茂杰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层薄霜，眼神深处更是闪过一丝被触怒的阴鸷。
“你没听懂我的意思吗？”他加重了语气，声音也冷了三分，“我是在说，没本事的人就千万不要到处充大头，否则，很容易被人当众把脸皮撕下来！”
“我便直说了吧！那日于红雀亭中，江公子可真是装得一手好能人啊！口口声声自诩琴技了得，那份泰然自若的姿态，竟差点连我都给骗了过去。”
“幸好后来有许小姐为我等言明真相，我才知道，原来咱们这位江公子，竟是那凌州城内人人唾弃的第一废柴！哈哈哈哈莫说登台弹琴奏乐，江大少爷究竟能不能搞懂宫商角征羽，怕也是个未知之数吧？”
侯少爷生平当惯了万众瞩目的主角，最是厌恶旁人在自己面前故弄玄虚，抢他风头。上次在湖畔抚琴，这江云帆明明一窍不通，却装得真象那么回事，加之又有许家小姐为其站台，他竟真被唬住了。
谁曾想，此人不过是个一戳就破的纸老虎。
“就是！”
侯茂杰话音刚落，徐坤便如同以往那般，恰到好处地在旁边充当起应声小弟的角色，“那种不懂装懂的人，着实可笑至极，自以为高明，到头来却只能当众丢人现眼！”
他与江云帆倒是无冤无仇，只是表哥怼谁他便跟着怼谁，这早已成了一种根深蒂固的习惯。
“表哥，你看这小子的穿着打扮，分明就是个乡野村夫，您可是堂堂大都尉之子，身份何其尊贵，何必还这般客气，一口一个‘公子’地称呼他？”
“我这主要是怕惹得江公子不高兴，待会儿又要给本少爷上一课咯。”侯茂杰极尽讥讽地冷笑一声，“话说回来，江公子不是自诩琴技了得吗？今日这歌舞会正是大好场合，不如上台为大家弹奏一曲，也让我等凡夫俗子好好洗一洗耳朵啊！”
他自然笃定江云帆绝不会弹琴。
毕竟听许小姐亲口所言，这位江家二少爷头脑堪忧，愚笨至极，据说长到十岁时都认不全百字。他今日这般言语相激，就是要将这小子逼到台上去，让他在万众瞩目之下原形毕露，颜面扫地！
然而，任凭他们如何叫嚣，江云帆全程未发一言。
他就好似根本听不见周遭的聒噪一般，目光自始至终都平静地注视着湖上那艘灯火璀灿的花船，心如止水。
旁人的大呼小叫于他而言，不过是毫无意义的杂音，他唯一在意的，是当自己真正出手，达成震惊效果之时，眼前这几个跳梁小丑，能为自己提供多少宝贵的情绪值。
不过，侯茂杰显然不是那种轻易善罢甘休的主：“怎么，江公子不愿说话了？莫不是心虚害怕，不敢了吧！”
一旁的徐坤强忍着笑意，肩膀一耸一耸的，眼看就要憋不住了。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清亮而又冰冷，带着几分稚嫩的女声，毫无征兆地从身后响起：
“也许人家只是嫌你聒噪，且不屑浪费口舌，看不出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