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客官,是来送晚膳的店家。”
店小二端着方盘,里面放着晚饭。
敲响屋门,无人应答,便又特意喊了一句,屋中依然沉寂。
想着客人睡得沉,轻轻拨开一道门缝。
目光通过门缝看向床铺,却不见人影。
店小二眉头微蹙,暗自嘟囔两句,彻底把门推开。
屋内景象映入眼帘,将将抬起的步子悬在空中,惊慌扔掉手中餐盘,忙不迭逃离客房。
“死人啦!客房里有人死了!”
众镖师围在房内,正中是死相凄惨的镖师头领。
头领身死,不自觉便联想到体内之毒,一股沉重气氛将整个屋子填满。
其中不乏知情的,晓得这位头领进客栈后又离开一段时间,目的自然不言而喻。
然则没有想到那四人竟如此狠辣,这头领前脚寻了医馆,不到半日便在房内丧命。
直让人毛骨悚然,在场众人无不知凶手者,却尽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强行镇定下来,甚至不敢给客栈掌柜提出处理方法。
还是那脸色煞白的客栈掌柜回过神,才想起报官处理。
经此一事,客栈出了命案,无疑会让这军塞之城的生意雪上加霜。
平辽没有寻常城中官府,一切城务交由驻城守军掌管。
客栈老板遣人报案,来的便是驻城守军。
带队的小队长走进房屋,看见眼前景象眉头立马皱了起来。
在重兵把守的平辽城,如此堂而皇之地杀人实在少见,眼下还是在边军驻城的节骨眼上。
小队长上前查看伤势,猛地发现这镖师皮肉功夫竟是胜过自己,加之那不知被什么斩断的颈椎,心底顿时生出一股寒意,起身看向屋内镖师。
“死者习武在身,是何境界?”
“炼筋层次。”
众镖师如是答道。
笃定心中猜想,一名炼筋武夫在城内被轻易杀害,事情绝非想得那么简单,复而又问:
“你们就住在旁边客房,可曾听见异常动静?”
众镖师两两相觑,齐齐摇头。
有轻易取走炼筋武夫的能力,甚至做到悄无声息,此人只可能是初境往上,这显然不是他一个小队长能够控制的事态,只得回去上报。
眼下平辽处在备战时期,城中出现个未知的初境武夫,放在北云军中足矣比肩千夫长,指不定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倒是这一众镖师的反应,实在让人觉得奇怪。
小队长没有尤豫,以配合调查为由将众镖师一并带走,火急火燎往回赶去。
尸首被带走,客栈掌柜又简单把客房收拾,若隐若现的腥气不见消散,眼底愁色不减。
一队军卒带着尸体,身后领着三十位镖师,快步走在街上着实显眼。
饶是这平辽城中淡漠的百姓,经过之时也不由侧目。
死人?
看着还是被杀害的死人。
在平辽城这种地方,说得上稀奇。
这种罪名让军队抓住,哪儿给你判什么是非曲直,二话不说就让脑袋搬家。
在这军塞,判的可不是杀人的罪名,那是在扰乱军心,民心。
陆远站在小道拐角,目送着北云小队离去。
见到来查案的并非官府,而是北云军队,陆远不免有些吃惊,恍然这城中乃是驻城守军掌管事务。
细想之下,非但把掩人耳目的念头打消,或许反而能够利用这一点,将平辽这锅水彻底搅浑。
回想北云边军驻地中存放火油的库房,其中火油应该才积攒不久,存量尚且不足。
稍作思索,面向逐渐走远的北云小队,陆远迈步跟了上去。
带着众镖师的北云小队一路直行,少时便来到一处类似官府机构之前。
此处设立在城内正中,陆远猜测正是起官府效用。
单从外部来看,形如其他建筑一般,此处占地并不宽阔,阶上有两名北云军卒值守,大门也只两扇,对于官方机构而言,称得上寒酸。
北云小队押着三十镖师走入其中,陆远远远看着,断定此处没有强劲将领驻守。
将一众镖师放在不大院落,那小队长独身一人走入堂中。
果真是如官府一般的机构,只不过审判之人都换作军队,堂内虽小,却也设有一台案,两侧摆放的是整齐的杀威棒,台上坐着的不是官员,而是一名身着常服的军卒。
只是案前摊着的不是文书,而是一盘盘的烧肉和酒水,再看那军卒,同样没了威风气,吃得满脸肥油,身下肚皮快要撑到案底,不难看出日子过得十分舒坦。
北云小队长快步走到正中,躬身道:
“大人,醉心客栈的人已经带回来了。”
案桌上的军卒抓起酒壶,朝着嘴里狠狠灌了一口,道:
“恩,杀人者呢?抓住了吗?”
平辽当中,有驻城守军时刻镇在头顶,各种罪事实在少见,偶尔冒出的一两件,探查起来也并不费力。
城务司隶一职,便理所应当地成为驻城守军中最讨喜的肥差,凡有百夫长的本事,只管往那案前一座,最多理理杂事,又不需在那驻地当中勾心斗角,说清闲都是贬低。
唯一的缺点,可能就是再没晋升的前途。
事务基本没有,自然没了显眼的机会,除非把自己玩死在案上,否则就要做好一坐到底的准备。
眼前军卒显然深谙此道,对于眼下的客栈杀人事件,如同以往一般随意。
只是堂前那队长的沉默,让这位城务司隶放下手中酒壶,抬眼看了看。
“有何情况,速速道来。”
小队长平复好忐忑心情,迟疑道:
“此次死的,是一个镖师。”
城务司隶闻言,砸吧砸吧嘴,镖师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直到小队长吞吞吐吐道出了后半句:
“此人有炼筋水准。”
城务司隶眸光微动,在口中流转品味的美酒这才下咽,端坐起身子,肃然道:
“炼筋?”
“是,属下已将尸体带了回来,大人可亲自查验。”
不曾想那城务司隶竟是直接掀了案桌,愤然起身,大喝道:
“蠢货!”
小队长被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身子躬得愈发低了。
城务司隶看起来就象个被肥肉簇拥的圆球,走起路来却是迅捷如风,只是挂在身上的‘累赘’如波涛流动起来颇为滑稽。
城务司隶快步走到院落,径直向被几个兵卒抬回来的镖师头领,宽厚肥胖的手掌在其尸首上一按,便知其身上筋肉功夫,是为炼筋武夫无疑。
当即往后退开两步,张了张口,一时无措,看向那小队长的目光充满怒火。
“你这蠢货,遇见这种麻烦事也敢插手,平日我是这般教你的吗?!”
小队长垂首,方才到了客栈,被这镖师死状弄得心神不宁,又哪里能想到那么许多。
心绪平定下来,现在方才回神,依照自己这位城务司隶的性子,撞见这种事自是躲得越远越好,生怕沾染麻烦丢了官职。
城务司隶浑身肥硕皮肉气得颤斗,过去好久才平静下来,视线重新落到尸体身上,后背一阵发凉。
炼筋,自己也不过是这个层次的武夫,哪儿能管得了这样的案子,查不到还好,若是摸出踪迹,小脑袋还要不要了。
一众镖师站在身侧,城务司隶竟是看也不看,几番深呼吸后,沉声道:
“现在,赶快把这些麻烦送去驻地,别说你回来过!”
小队长起身,明白城务司隶的意思,不敢直视他的视线,硬着头皮答应。
甩锅。
自己甩给这城务司隶的锅,城务司隶又继续向上甩,最后背在谁的背上不管,总之自己处理不了,只管向上扔就是。
大不了劈头盖脸一顿痛骂,最多就是撤职,但面对能杀了炼筋武夫的凶手,怎么也比丢掉小命稳妥。
城务司隶重新坐回高堂,看着小队长带走尸体和一众镖师,宽大的脸上浮现愁容,撞上这样一桩倒楣事,自己这城务司隶的肥差恐怕也得让位了。
闭目凝神,手掌刚刚抬到太阳穴轻揉两下,便听院外传来打斗声响。
被城务司隶骂得灰头土脸的小队长刚刚走到大门,身前大门就被推开,门外值守的两个军卒同时被扔了进来,两人宛如死尸一般沉寂,细看之下真没了呼吸。
不等小队长回首,身后一众镖师却是率先呆滞,跨门而入的不是别人,正是让他们畏惧不已的陆远。
小队长微怔,嘴角抽了抽,道:
“你是何人?”
陆远置若无闻,转身把两扇大门闭合,轻轻搭上门闩,道:
“收你命的人。”
话音落地,陆远转过身踏步而出,同时抽出那值守军卒的佩刀。
弯刀出鞘,白光闪过,空气中炸起铮铮鸣啸。
愕然之际,陆远身形已在瞬息闪至,手中弯刀划出一道弧线,鲜血随之喷洒,便有两名手掌刚刚摸到刀柄的兵卒丧命。
见陆远动手,一众镖师早已避开,个个缩在墙角,活象窥探的老鼠。
若是方才还是茫然,真切见了陆远斩杀两名兵卒过后,此刻小队长的脸上就是完完全全的惊骇。
快!
实在太快!
快到他甚至看不清陆远手上动作乎只感觉到了一股清风吹过,却在空气中吹出了血腥气。
再不敢大意,小队长急忙向前翻滚拉开身位,到底是练皮武夫,临危作出的判断明显恰当不少。
但不是尽数都是炼皮武夫,那些愣在原地的兵卒,慌乱之下只知拔刀劈砍。
数道寒光接连而至,陆远侧身施展幽云步,身体朝着刀刃劈来的方向倾斜,以极度刁钻的体态从那出刀兵卒身下掠过。
一刀劈空,出刀兵卒此刻正是空门大开,回头一看,陆远已然站在他的身后,手中刀刃破空扫来。
其馀兵卒继而杀来,身为驻城守军,在这平辽城中散漫惯了,比不得沙场上磨砺出来北云边军,也就性子蛮狠些,驱使刀枪,实在谈不上什么章法路数。
落到陆远眼中,简直同穿了甲的寻常乡勇无二。
陆远踏步往前,在幽云步基础上衍生出来的身法灵动,这些兵卒的动作好似放慢,闪转之间出刀,往往在北云兵卒挥砍下来之前就已收下经验。
在远程小队长的注视下,仅仅是几息的时间,陆远从院落左侧闪至右边,随后又往回冲杀一遍,片刻之前尚且安然的北云兵卒便尽数丧命。
而自陆远踏入院落,自己也只不过作了个翻滚的动作而已,回神再看,已是一片死寂。
小队长神情凝固,张了张口,只感觉喉咙干涩,心底油然生出退意,连一点出手的念头都没有,目光当中难以掩饰的恐惧。
驻城守军在平辽城内被杀得想要逃离,传出去实在羞耻,可生死关头当前,谁又能鼓起勇气对敌,还是面对这样一个狠辣的武者。
只是即便自己想走,怕是也得这位正主点头才行,否则便是这点逃离的勇气都没有。
仔细回想,这小队长脑海里实在想不起何时招惹了这样一位人物,在城务司隶手下,便是连城务出勤都少有,知道馀光瞥见躺在地上的尸首,小队长当即恍然,口齿不清道:
“你,你是杀害此人凶手?!”
话没说完,便见陆远提刀杀来,刀光先至,萧索杀气紧随其后,全身筋肉立马绷紧,咬牙勉强避开这一刀。
刀刃近乎擦着头颅砍落,耳畔炸起铮鸣,不知不觉间后背已被冷汗浸湿,衣甲紧贴而变得格外沉重。
陆远在门前站定,甩手一震钢刀,刀身血污如雨点倾洒,眉宇之间散发杀意,伴随院落当中激增的腥味,整个一把守活路的索命无常。
那小队长瞬间心如死灰,缩在墙角的众镖师瑟瑟发抖。
饶是他们也没想过,这猛人动起真格竟会直接杀进城务司隶的地盘,还是这军塞之中。
这时,身后总算穿来沉重的脚步声,是那城务司隶匆匆赶来。
从陆远杀进门到现在,也不过城务司隶从堂内走到外院的时间而已,只有目睹全程的小队长觉得,这段时间比自己度过的整个前半生都要漫长。
小队长眼底闪过一丝希冀,无端生出城务司隶或能与之抗衡的念头,除了他又能期待谁呢?
忽然想到什么,视线在院内找寻,哪里还有什么镖师,只有在墙角整齐蹲成一排的吉祥物。
脸上表情仿佛在说,大人加油,一举斩杀此獠,不过这‘大人’的指向并不明确,可以是小队长,好象也可以是那一身粗布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