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九千九百九十岁、钦差总督东厂官旗办事、司礼监秉笔太监魏公公求见!”
门外传来王承恩的海豚音。
朱由检顺手从案几翻起一本书,摊开宣纸,手握着狼毫笔。
“进!”
魏忠贤进门后,看到皇上正在认真地看书,行笔在飞快地在纸上记录着什么,大气都不敢出,官服一摆,缓缓地跪了下去。
朱由检不知在看什么书,看得如此入迷,竟然案几下跪着一个人都没发觉。
王承恩看了一眼,躬身退到了一边,也是一个字都没再说出口。
这书一看足足看了半个时辰,才见朱由检重重一巴掌拍在书案上,怒吼出声:“阉贼纂位,罪该万死!”
魏忠贤一听,吓得瘫软在地,两腿之下的地板上水渍斑斑。
他吓得小便失禁了。
“哎呀,厂臣你啥时过来的?王伴伴你怎么当差的,魏公公进来你也不知会一声?”
王承恩心想我不是在门口就通报了吗?你自己还答应了。
当然他不会这么傻,只见他赶紧双膝跪地,磕着响头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还不快给魏公公赐座?”
朱由检朝旁边的绣花墩子瞄了一眼,王承恩心领神会,挑出一个最软又最高的绣花墩摆到魏忠贤身旁。
“魏公公请坐!”
“谢主隆恩!”
魏忠贤赶紧爬起来,一屁股坐下去,又摔了个四脚朝天。
皇帝处理公务时,经常会给德高权重或者上年纪的大臣赐座,但座位却有区别。
有实木椅子,也有小板凳,但更多的是这种绣花墩子。
实木的座具都没毛病,这绣花墩子可有讲究了。
有些是里面用竹子做了骨架的,只要不全身力量坐上去,一般不会塌掉。
还有些四面用了四根篾片支撑,里面全是灯芯草等柔弱的填充物,这种只能稍微借点力,全靠双腿支撑。
最可怕的是魏忠贤现在坐的这种,从里到外没有一点硬的东西,全是灯芯草和丝帛缝制的,坐这种绣墩比受刑还难受。
又要装着坐着听皇帝训话,其实就是在蹲马步,而且还不能大马金刀地蹲。
“魏公公,难道你是嫌朕赐的座位不够高级,要不你来坐朕的位置?”
朱由检此话一出,相反倒是给魏忠贤解了套,他顺势匍匐在地上,头磕着地板“砰砰”响,痛哭流涕着说:“老奴罪该万死!老奴不敢求陛下开恩,只求陛下能够赐老奴一根白绫,老奴前去灵宫继续侍候大行皇帝。”
“老大人快快请起!”
朱由检从龙案旁转过身,亲自伸手将魏忠贤扶了起来。
“老大人何出此言?难道朕有什么做得不对,老大人尽管指出,朕知错就改。”
朱由检的眼神清澈似水,一脸的真诚。
他这一出让魏忠贤脑筋怎么也转不过弯来,傻傻地看了朱由检半天,才看到龙案上那本还翻开的书,迟疑了一下问道:“陛下刚才不是在骂老奴阉贼……纂位,罪该万死?老奴冤枉啊!”
好不容易站起来,魏忠贤又“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哦?”
朱由检不置与否,只是挑了挑眉头。
“肯定是东林党馀孽又在向陛下进谗言佞语,尽其之能诽谤老奴,老奴对陛下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天地可表,吾心可问。”
没想到魏忠贤这个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开起口来却满腥经纶的样子。
朱由检想起了他在大学实习的时候,一个老外和他辩论,简直是口似悬河,滔滔不绝,但当他拿起一本中文书翻给他看时,他却摇头说他不认识中文。
关键是后来找到他的中国同学打听,他根本没说假话,他一点中文本都不认识,但这不防碍他用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而且引经据典和他这个文科生辩论。
熟能生巧,魏忠贤一直待在皇帝身边,将那些大学生上奏时说的话早就背得滚瓜烂熟了,随时可以脱口而出。
“起来吧,不说没有什么东林党告老大人的御状,就算有,朕也不可能相信,你可是九千九百九十岁啊,告朕的状有何区别?”
“那?”
魏忠贤还是不愿意爬起来。
“朕刚才是在看此本《赵高传》,有感而发罢了。话说如果秦二世有老大人这种一心为公,殚精竭虑为朝廷着想的内臣,秦朝何至于二世而亡!”
朱由检此话一出,魏忠贤像屁股上炸了爆竹一样,一弹而起。
“为陛下分忧,乃老臣分内之事。”
“赐座!”
朱由检眼睛一瞟,王承恩立马搬来一个实木小板凳。
这下可以坐踏实了,但板凳有点矮,坐下去又不能将腿伸到前面,其实和跪着没啥区别。
“老大人找朕有何要事?”
“陛下救救老臣,如果陛下再不开恩,老臣家的宅子屋顶都会被掀掉了。”
朱由检一想,不会啊,自己并没有叫许显纯就查抄他的家,那会有谁私自做主呢?
“此话怎讲?”
“陛下在登基典礼上明谕,以老臣这个伤口为准,长宽每差一发丝则要用一万两银子赎罪。”
“没错啊,这不是让厂臣做百官表率吗?”
“陛下啊,老奴知道陛下是一番好意,但文武百官不这样看,他们认为是老奴存心使出苦肉计,让陛下去抄他们的家的。”
朱由检装作很生气,又是重重一巴掌拍在案几上。
“岂有此理!竟敢妄猜圣意,你尽管报上名来,朕派人抄家去!”
魏忠贤一听,坏事了。
本来是崔呈秀为首的五虎五彪十孩子等自己最亲近的人,想让自己来求个宽恕,这样一说,本来不要抄家的倒变成要抄家了。
“陛下息怒,依老臣看来,朝中大臣除个别人外,个个清廉如水,这一发丝大小就得拿一万两银子赎罪,实在难以承受,能否放宽尺度,适可而止?”
“你是在教朕做事?”
朱由检双手按在案上,探头出去盯着魏忠贤的双眼问道。
“老奴不敢!”
魏忠贤哪里还坐得住,一翻身又跪得端端正正。
朱由检一摆头,王承恩将小板凳又撤走了。
“我看你这段时间思绪混乱,需要面壁思过一段才合适。”
朱由检指了指刚才王承恩才磨好墨汁的砚台,对他说:“给魏大人放到头上去,墨汁淌下一滴,加一柱香时。”
说完朱由检又坐了回去,拿起那本根本不是《赵高传》而是《资治通鉴继续往下看。
这下魏忠贤可老遭罪了。
本来跪着就不舒服,现在还得硬挺着脖子,头得看着前方,一动都不能动。
朱由检心想:玩斗争,你这种阉贼只是小儿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