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七年。
己酉月。
癸亥日。
宜:祭祀、安葬……
忌:嫁娶、掘井……
信王府。
后殿檀房。
一个身形瘦长,面容清秀,身着一袭金丝蟒袍的少年端坐在檀木雕花的鼓凳上。
不知他是睡着了还是在憋气用劲,一双剑眉微蹙,似乎承载着世间所有的忧思和迷茫。
一卷页面发黄、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小楷笔记的书卷,悄悄地从他苍白的指尖滑落。
正跪在地上再次点燃龙涎香的小太监眼疾手快,在书卷落地之前一把抄了起来,轻轻地放在了鼓凳的扶手上。
“嗷呜……”
“呱呱呱……”
一声凄厉的象是捏住脖子要被杀的公鸭叫声的太监哭喊声,引起了枯树上筑巢的老鸹一片哀鸣。
小太监看了一眼鼓凳下放置着炭灰和香料的银盆,正想起身门口看个究竟,门被一把推开了。
肆虐的西北风打着呼哨卷了起来,将鼓凳扶手上残破的书卷刮上了半空,纷纷散开落下,尤如祭祀的黄表纸。
“徐公公……何事如此惊慌?你不知殿下正在除浊吗?”
小太监见进门的是自己顶头上司——信王府正承奉总管太监徐正元,本来一个箭步想冲上去抓人,也只能拱手让到一边,瞄了少年一眼问道。
“殿下!殿下!嗷呜……”
徐正元跪行到少年膝前,抓着少年长袍的下摆,头磕得梆梆作响。
少年这时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看到脚下还在一边号啕大哭一边磕着响头的徐正元,吓得不自觉地站了起来。
“殿下尚未除浊完毕,容小人先帮殿下清洗一二。”
少年扭头一看,一个小太监正用丝帛蘸了温水,捞起他长袍的后摆,给他擦屁股,心头一震,下意识地坐了回去。
这是什么情况?
自己不是坐在马桶上看郭老的《甲申三百年祭》吗?
朱向东顺手拿起被小太监拾掇起来又放回鼓凳扶手的书卷。
封面上用毛笔书写着刚劲有力的四个大字——皇明祖训。
这不是由朱元璋亲自撰写,内容包括了对后世皇帝的告诫、国家各项制度的规定、对待后宫外戚宦官的原则、枚举不应征讨的周边国家)等明朝的“祖宗家法”吗?
虽然朱向东在大学学的是马理论专业,但作为一个正牌的历政地的文科生,他对历史并不陌生。
特别是对“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明朝历史更是了如指掌。
“殿下,陛下,嗷呜……驾崩了!”
看到朱向东呆若木鸡似的看着他,眼珠子一动也不动,徐正元哭得越发伤心,扯着他的长袍下摆哭诉道。
“你说什么?”
朱向东使劲摇了摇头,偷偷伸手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
很痛!
不是在做梦。
“殿下,陛下已经仙逝,奉皇后懿旨,请殿下进宫。御马监掌印涂公公,已在前殿门口迎候大驾!”
朱向东飞速地检索起原宿主的信息,才知道自己穿越了,而且是穿越到了现在的信王,未来的崇祯皇帝朱由检身上。
“今日是何日?”
朱向东扭过头,冷静地向跪在身旁伺候的小太监问道。
“回殿下,今日是天启七年八月二十二日。”
这就没错了,按阳历来说是公历1627年10月1日。
10月1日是个好日子。
虽然这一天是历史上着名的木匠皇帝朱由校一命呜呼的日子。
“那还等什么?随孤起驾入宫!”
朱向东。
不!
现今的朱由检,根本顾不上由小太监帮他擦屁股就再一次站起了身。
“殿下进宫,不稍作修饰?”
跪在地上的徐正元脸上的肌肉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抬眼正视着朱由检问道。
朱由检不由自主地战栗了一下。
好险!
差点误了大事!
这个徐正元虽然是他信王府的总管太监,但也是死心塌地的阉党,而且和九千岁魏忠贤关系不是一般的亲密。
史书《酌中志》记载:承奉徐应元者,逆贤之同官,涂文辅之老叔。
他和魏忠贤同一批入宫的,说不定还喝过血酒拜过把子。
这还不算,关键他还是派来接朱由检进宫的涂文辅的表叔。
涂文辅何许人也?
人家可是堂堂正正的御马监掌印、四卫营统帅。
握有内侍兵权的。
历史上他们倒没对崇祯进宫接替宝座下毒手,但不防一万,只防万一,自己都可以穿越过来,那说明历史是可以重写的。
万一他对自己产生杀机呢?
朱由检越想越恐慌,正好一阵寒风吹了进来,他忍不住浑身颤斗了一下。
谁不怕死啊?
特别是泼天的富贵唾手可取时。
“徐伴伴,你刚才说是谁叫孤入宫来着?”
“是张皇后口谕请殿下入宫。”
“不去!”
朱由检挽起袖子,在小太监捧过来的金盆里洗了洗手,坚定地摇了摇头。
“殿……殿下,皇后懿旨,不得不从啊!”
徐正元没想到朱由检还会玩这一出,惊得张开口,半晌没说出一个字,看到朱由检起身往廊庑走,才赶紧上前鞠躬拦住乞求道。
“胡说!开天行道肇纪立极大圣至神仁文义武俊德成功高皇帝祖训,后宫外戚不得专权。即使万岁驾崩,尚有九千岁主持大局,天下大事岂容小女子多言?”
朱由检皱着眉头,义正词严地训斥道。
徐正元脸上不由自主地挂上了一丝微笑,但很快又换上了一张如丧考妣的哭丧脸。
“九千岁亦有此意,请殿下入宫!”
“当真?”
“千真万确!”
徐正元高高地昂起了头,觉得这时候不需要继续伪装下去。
“嗷……天妒英才啊,想我皇兄一代明君,竟在弱冠之年,弃孤而去,皇兄啊,你慢行一步,孤随之即来!”
朱由检发出一声受伤的野兽一般的惨叫,一边哭诉着一边朝着檀房里的红木大柱子一头撞去。
“使不得啊!殿下!”
他这一头将徐正元撞得直飞到了门坎外。
没等徐正元爬进门,小太监已经死死地抱住了朱由检。
其实他不抱,朱由检也不会傻到真的拿头撞柱子。
他早看到徐正元就站在柱子旁,他冲过去的时候,如果徐正元不主动用身子挡住,他自己也会装作脚崴了而跌倒在柱子边上。
一方面是演戏,另一方面是想试探一下徐正元他们到底有没有对自己藏有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