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州。
秋夜带着浸骨的凉意，月光如霜，洒在柴家庄的青石板路上。
庄内早已沉寂，唯有巡夜庄丁的脚步声，偶尔打破深夜的静谧。
“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突然在庄门响起，如同惊雷般划破夜空。
守庄门的门客揉着惺忪的睡眼，骂骂咧咧地起身：“哪个杀千刀的，半夜三更敲什么门！”
他提着灯笼，慢吞吞地走到庄门边，通过门缝向外望去。
只见门外站着一名身着宋军制式短甲的男子，年纪不到三十，身材魁悟，面容刚毅，额角带着汗珠，甲胄上沾着尘土，腰间挎着一柄长刀，眼神锐利如鹰，虽衣着朴素，却难掩一身悍气。
“你是谁？半夜来柴家庄何事？”门客警剔地问道。
那男子声音沙哑，带着几分急切：“在下乃雄州驻军队正，有紧急军务求见柴大官人，还请通报一声！”
“队正？”门客上下打量着他，心中暗道：不过是个低级军官，竟敢半夜惊扰大官人休息。他撇了撇嘴：
“我们大官人早已歇息，有什么事明日再来吧！”
“不行！”男子猛地按住刀柄，语气坚定，“此事关乎边境军情，眈误不得！若你眈误了大事，你担待得起吗？”
门客被他的气势震慑，尤豫了片刻，终究不敢怠慢。“你等着，我去通报。”他说完，转身快步向内院跑去。
柴进正卧在榻上看书，听闻门客禀报，眉头微蹙。
他放下书卷，披上外衣，心中疑惑：半夜三更，雄州的军官来寻我，会是什么事？
来到前厅，柴进抬眼望去，只见那男子正背对着他，双手负于身后，望着墙上挂着的舆图，身姿挺拔如松。
听到脚步声，男子转过身来，拱手行礼：“在下韩世忠，见过柴大官人。”
“韩世忠？”柴进心中一动。
他虽未见过此人，却早已听闻其名。
种来在沧州时，曾多次提及此人，说他勇武过人，在铁壁寨与沧州保卫战中屡立奇功，却因因擅自调兵，被贬为队正。
“原来是韩队正，久仰大名。”柴进笑着上前，抬手让座，“深夜到访，不知有何见教？”
韩世忠落座后，接过庄丁递来的茶水，一饮而尽，抹了抹嘴，沉声道：“柴大官人，实不相瞒，在下此次前来，是向您挪借粮草的。”
柴进眉头一挑：“哦？雄州驻军粮草短缺，为何会向我一个乡绅挪借？”
韩世忠叹了口气，缓缓道出缘由。
他的目光飘向远方，似是回到了雄州军营，语气中带着几分郁愤与无奈：“自被贬为队正后，在下便随刘副宣使驻守雄州。您也知晓，数月前辽军兵败沧州，已然察觉我大宋联金灭辽之意，近来频繁派游骑袭扰边境，拒马河沿线哨所屡遭劫掠。刘副宣使奉命驻守雄州，便是为了抵御辽军滋扰，防备其南下入侵。”
他顿了顿，语气沉重了些：“在下虽被贬斥，却不敢忘军人天职。每日操练士卒，打磨兵器，麾下五十名兵士，个个以一当十。可近日辽军滋扰愈发频繁，守军粮草、箭矢损耗严重，军中粮草告急。刘副宣使便派我率三五十部卒，前来沧州州衙挪借粮草。”
“那州衙那边……”柴进追问。
韩世忠苦笑一声：“今日下午，我已去过州衙。唐知州虽有济民之心，却也无奈。沧州月初刚遭水灾，唐知州带领百姓抗洪救灾，已是耗尽心力，州衙粮仓空虚，实在拿不出粮草。”
柴进心中一动，暗自思忖：可不是嘛，政和七年七月沧州便有大水记载，今年更是邪门，种来官人十日前方才离沧出使，前脚刚走，后脚便遭了水灾，唐知州连日带人堵堤救灾，州衙粮仓早空了，也难怪韩世忠空手而归。
他抬眼看向韩世忠，只见韩世忠眼中满是焦灼，虽身处低位，却依旧风骨凛然。
柴进心中暗道：此人果然如种来所言，是个难得的将才。若能将他拉拢过来，日后必是一大助力。
“韩队正，”柴进缓缓开口，“粮草之事，好说。我柴进虽只是个乡绅，却也知晓家国大义。边境将士浴血奋战，我岂能坐视不管？庄中粮草，你尽管拿去，需多少，便取多少。”
韩世忠闻言，大喜过望，连忙拱手：“多谢柴大官人！您这份恩情，韩某没齿难忘！”
“不必言谢。”柴进摆了摆手，话锋一转，“只是，韩队正一身的本领，却不被刘副宣使所喜，岂不可惜？”
韩世忠脸色一沉，沉默片刻，语气中带着几分不甘：“刘副宣使麾下虽有大军，却多是庸碌之辈，纪律松散，真遇战事，怕是难堪大用。只是，我受刘副宣使提携之恩，岂能生有异心？”
柴进微微一笑：“韩队正忠义，柴某佩服。只是，你这般人才，困于队正之位，实在可惜。我家官人种来，对你可是赞赏有加，多次提及，说你是大宋难得的将才。”
提及种来，韩世忠眼中闪过一丝光芒：“种都监少年英雄，沧州一战，名震天下，韩某也甚是敬佩。只是，我与种都监虽有并肩作战之缘，却终究各为其主。”
“各为其主？”柴进摇了摇头，“韩队正，如今朝廷腐败，奸臣当道，辽金虎视眈眈，大宋江山岌岌可危。所谓的‘主’，究竟是那昏庸的皇帝，还是天下百姓？”
他站起身，走到舆图前，手指在上面划过：“我家官人出使金国，便是为了联金灭辽、收复燕云十六州出一份力。他临行前特意嘱咐我，暗中集结力量，招揽天下豪杰，待他归来，便一同匡扶社稷，拯救百姓于水火之中。”
柴进转头看向韩世忠，眼神恳切：“韩队正，你身怀绝技，心怀天下，何不与我们一同，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我柴家庄，有钱有粮有人，若你愿意，我与我家都监官人可助你一展抱负，名垂青史！”
韩世忠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柴进的话，如同一颗石子，在他心中激起层层涟漪。
他何尝不想一展抱负？何尝愿意困于队正之位？只是，刘延庆对他有提携之恩，他实在不忍背弃。
他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喉结滚动了几下，终究还是叹了口气：“柴大官人，多谢您的厚爱。种都监确实值得深交，您的提议，韩某也甚是心动。只是，刘副宣使对我有知遇之恩，如今他正是用人之际，我若离他而去，便是忘恩负义，韩某做不到。”
柴进见状，心中了然。
他知道，韩世忠忠义，想要让他立刻背弃刘延庆，并非易事。
“也罢。”柴进笑了笑，语气放缓，“韩队正重情重义，柴某佩服。今日粮草，我便赠予你，无需归还。”
他顿了顿，向前一步，拍了拍韩世忠的肩膀，语气郑重：“雄州离沧州不过百馀里地，日后你若有任何需要，只需差人送一封书信过来，柴某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你且记着，我家官人此次出使归来，朝廷已允诺给他升授要职，届时必有你施展才华之地，断不会让你这等将才埋没！”
韩世忠心中百感交集，眼框微微发热。
他站起身，对着柴进再次深深一揖，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多谢柴大官人！韩某铭记在心！他日若有机会，必当报答！”
柴进点了点头，当即吩咐庄丁：“去，把西仓的粮草搬五百石出来，再备二十副盔甲、五十柄长刀，一并交给韩队正！”
“是！”庄丁们齐声应道，转身快步离去。
韩世忠看着庄丁们忙碌的身影，心中感慨万千。
他知道，柴进今日之举，并非仅仅是为了借粮，更是为了拉拢他。而他，也确实被柴进的诚意所打动，心中那颗种子，已然悄然埋下。
柴进站在庄门口，望着韩世忠离去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他知道，今日这颗种子，终将生根发芽，日后必能长成参天大树。
“官人，您放心，我定不会让您失望。”柴进喃喃自语，眼中闪过坚定的光芒。
秋夜的风，依旧带着凉意，却吹不散柴进心中的暖意。他转身回到庄内，开始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种来出使金国，前路未卜，他必须尽快壮大力量，为种来归来做好准备。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蕴酿，而柴进，已然做好了迎接挑战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