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刚出,年节的馀韵尚未在沧州彻底消散,但柴进庄园内外的气象,已与月前大不相同。
对于种来、林冲、柴进和石勇这四位结义兄弟而言,这个春节虽然忙碌,却是处处透露着生机和希望。
种来履新兵马都监,林冲脱罪授官,柴家庄园改制初见成效,石勇也将清池县的坊郭保甲整治得颇有条理。
除夕夜,四人在庄园内把酒言欢,通宵达旦。既是庆贺今时新生,也是遥祭往昔坎坷,更在推杯换盏之间,坚定了共赴前程的决心。
节后伊始,林冲便以承信郎、厢军骁骑营副指挥使的身份,暂行正指挥使之责,正式走马上任。
起初,营中那些老兵油子见这位新上司脸上刺印犹在,又是配军出身,不免有些怠慢与轻视。毕竟嘛,历来的州府厢军正指挥使一职都是靠着军功一步步升上来的,林冲此前只是一个禁军教头,听着威风,却没有实打实的军功立身。
然而,林冲何等人物?八十万禁军教头的底蕴岂是浪得虚名?
他既不疾言厉色立威,也不空谈大义说教,只是每日披甲执锐,与士卒同操共练。
校场之上,这位“豹子头”教头先是择日教授枪法。丈八蛇矛在他手中舞的虎虎生风,宛若黑龙出海,点、刺、扫、劈,招招精绝,亲自演示破甲、陷阵之法,看得士卒目眩神摇,敬畏之心油然而生。
又一日他策马疾驰,于飞奔间镫里藏身、左右开弓,箭无虚发,尽显昔日禁军教头风范。
再往后,林冲依据厢军实际情况,简化禁军战阵,强调小队协同与旗号呼应,使号令传达更迅捷。
更令士卒们信服的是,林冲虽沉默寡言,却处事公允,赏罚分明,且素来爱惜士卒,亲自过问伤病员待遇。不过旬月之间,骁骑营上下便对这位林副指挥使心服口服,操练的劲头与日俱增。
若是林冲真真是雪夜上了梁山,跟着那宋江也不过是个五虎将之一的猛将而已,现在却是隐隐展现了其人有统帅的潜力。
种来也将前世入伍时所学的现代训练理念,巧妙融入其中:
其一便是体能强化。他摒弃了单纯耗费力气的蛮练,引入“循序间歇”之法——令士卒身负标准甲胄,先疾走五里,再缓行休憩,如此循环往复,既锤炼耐力,又避免过度劳损。更在严寒清晨组织赤膊抗寒训练,此法看似严苛,却极大地磨砺了士卒的意志力与体魄。
其二便是协同作战。他将士兵以五人为一“伍”,展开专项协同训练:一人持盾前突格挡,二人持长枪从盾侧突刺,一人持弓弩在后掩护,一人为副手随时补位,兼负观察连络之责。伍内成员定期轮换岗位,要求人人熟悉同伴职责,确保战斗中能下意识地默契配合。
其三则是纪律内化。他将“时间”与“标准”深植于日常操练:集合、整队、出发,皆以点燃特定长度的线香为限,务求培养士卒雷厉风行的作风;器械摆放、营帐搭建,皆有固定制式,要求整齐划一、取用便捷。种来常对士卒言:“平日快一分,战时活一命。”
其四便是情报意识。他要求哨探回报时,不可只说“敌众数百”,更需查明“敌首性情、山寨地形弱点、水源位置、哨岗轮换规律”等细节;同时,在林冲传统旗鼓号令的基础上,引入简单的手势指令,供小队在嘈杂战场或夜间行动时静默沟通。
这一套结合了林冲传统武艺与种来现代理念的练兵之法,成效初显,沧州厢军的精气神儿隐隐有了更新的迹象。
这日晌午,种来与柴进在庄园暖阁内对坐,品茗议事。
“兄长,月前所定‘固本培元、广纳贤才、精兵强军’三策,如今进展如何?”种来问道。
柴进放下茶盏,神色间带满是胸有成竹的从容:“三弟放心,根基已夯得颇为坚实。‘固本培元’方面,土地改制已深入人心,佃户们个个干劲十足。眼下虽值寒冬,无法耕种,却也未虚度光阴——我在庄内设立了‘匠作营’,招募、培训工匠之事进展顺遂,织机、药碾等器具正加紧打造储备。通往山东、河北的几条关键商路,为兄也已派人打点妥当,只待开春,棉田、桑麻、药材种下,货物产出,便可即刻发卖。眼下虽未见到实利,但渠道已通、脉络已活,只需静待东风便可。”
“如此甚好!根基稳固,方能枝繁叶茂。”种来颔首称赞:“那‘广纳贤才’呢?”
“至于广纳贤才嘛——”柴进继续道:“我已修书数封,寄予往日结交的几位怀才不遇之辈。林教头也联系了两位旧部,皆是因不善逢迎而被排挤的实诚军官,不日便可抵达。石勇兄弟那边,也物色到几位手艺精湛的铁匠和几位熟知江湖门路的耳目。”
种来点头:“人才如水,汇聚成海。此事需持之以恒。”
“还有一事,官家为落实‘联金抗辽’,已正式命童枢相遴选使节。童枢相已将此事交由亲信、登州知州王师中操办。”
“可知谁人为使?”种来好奇的问道。
“目前尚未决定人选。不过听闻我汴京的交好所言,有两人倒是极有可能。其一是武显郎马政,目前在河东北路差遣,此人军伍出身,颇有胆气,又兼精通朝堂礼仪,只是碍于军职较低。另有一人,实乃将门之后,现任汝宁郡都统制,手握兵权,唤作呼延灼。”
“啪!”听到“呼延灼”三个字,种来手中的茶杯掉落,碎片四溅。
“双鞭”呼延灼!
这位《水浒传》中的梁山好汉,竟会在此时与“联金抗辽”的使节人选扯上关系?
柴进正欲开口询问缘由,庄客匆匆闯入暖阁,躬身禀报:“官人,知州相公派人急请种都监前往州衙议事,说是事不宜迟。”
种来不敢怠慢,即刻起身整装,只留下一脸茫然的柴进……
沧州州衙内,只见唐恪面色凝重,手中捏着一封公文。
“种都监,你来得正好。”唐恪将公文递过,“枢密院行文,河北河东路宣抚使童枢相钧旨,命我沧州厢军听调,参与剿匪。你刚刚履任兵马都监一职,便由你亲自领兵前去吧!”
剿匪?
种来接过公文,迅速浏览,心中已然明了。
原来,官家联金抗辽之策已从暗中筹划转为明面推动,“海上之盟”虽然虽未正式达成,战略部署却已经悄然展开,河北之地俨然成为了北伐前沿。
承宣使刘延庆,便领兵驻军雄州,并以河间府为后方基地。
近日雄州东北部盗匪肆虐,而刘延庆以都统制身份节制河北军政,是河北前线最高军事指挥官,本就负有“稳固边境防线、维护辖区秩序”之责。镇压盗匪也是常规职责,于是朝廷便下诏命刘延庆统筹此次剿匪事宜。
“恩相,区区草寇贼匪而已,如何也用的着动用一名四品将领亲自统筹?”种来笑道,似乎颇有不解。
“诶——种都监莫要小看了这盗匪起事。”唐恪娓娓道来:“两年前贼首高托山起事,转战河北及京东路青州、徐州、密州、沂州一带,声势极盛。朝廷派兵镇压击溃,可常言道尾大不掉,尚有有大量溃散的残部、小股土匪以及趁乱而起的其他盗寇,在河北、山东交界地带流窜,为祸地方。”
唐恪说着觉得口干,满满饮了一杯茶后继续言道:“你莫要小瞧了这匪患,若在平时倒也罢了。可如今那刘延庆统领河北军政,为的乃是联金北伐。北伐筹备期间,河北境内的治安稳定也会左右其军事部署,朝廷必然要求其兼顾。那些盗匪,也有可能破坏漕运、劫掠军资,威胁北伐筹备的整体军备事务。”
“原来如此,这般说来,便也是合理了。”种来点头应道,又问出了另一重疑问:
“不过恩相,刘承宣使麾下不乏禁军精锐,为何要偏偏要征调我沧州厢军?”
唐恪叹了口气,颇显无奈,语气中带着几分怅然:“若说之前我对你鲁莽行事、擅自行军还颇有些微词,可如今你已是节制本州厢军的兵马都监,与我同担沧州的安定之责,我自当与你知无不言。”
唐恪突如其来的肺腑之言,倒是叫种来有些意外,连忙起身行礼。
“这其一嘛,刘承宣使的重心乃北伐辽国,剿匪不过是次要之务。”唐恪抬手示意种来坐下,继续解释道:“若是动用其内核禁军,恐损耗主力,影响北伐大计。”
“其二,朝廷予其‘节制河北诸军’之权,征调我等地方厢军,也算名正言顺,我等也是拒绝不得。其三,厢军粮草由地方供给,可减轻北伐主力后勤之压。”
刘延庆果然好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