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道士、绿林强人和佃户,这四类人是如何联系在一起的,种来也是没有头绪。
纵是乱世将至,“小旋风“柴进在清池县乃至整个沧州,仍是响当当的人物。究竟是何等祸事,能让这般人物遭此大难?难不成真如石勇所说,只为个道士与妾室的私情,就闹出这般阵仗?
就为了这口醋包顿饺子?
种来不信,林冲也不信。
“定是那狗道为了独占贼妇,勾结了衙役、佃户和强人强攻庄子!”
得!石勇倒是信了。
“官人?”林冲看向种来,试探的问道。
“教头之意我已知晓,且容我思量。”
林冲本就是军武出身,最讲恩义。之前柴进待他如座上宾,这份情他一直记着。如今柴进遭难,他恨不得立刻提枪去救。
可他如今是种来的宾客,凡事得先看主君的意思;再者,他戴罪之身能有今日,全靠种来周旋,眼下也只能指望这位年轻的郎官。
种来心里自有盘算,让林冲还了这份恩情,往后便能更安心地跟着自己。
再者,他暂代提举保甲之职,若能借柴进在江湖上的声望收拢人心,也是一大助力。
可他终究只是个九品成忠郎,手底下没多少实权,这事能办成什么样,还得看天意。
“石勇,你看的清楚,进庄的人群中,确实是有衙役?”种来的语气沉重了几分。
“哥哥,石勇看的清楚,那身皂衣、腰里挂的铜牌,我看得真真的,绝不敢乱讲半句!”
“好!此处乃属清池县治下,随我去一趟清池县衙吧!”
“喏!”
“好嘞哥哥!”
清池县是沧州治所,县衙距离州衙不远,只隔了两条街。
种来带着林冲和石勇去到县衙大门,亮了腰牌,衙役连忙恭躬敬敬的把三人迎了进去。
“种郎官!下官周文彬,忝任清池知县,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清池县知县周文彬四十多岁,十分热情。
种来见他半点架子不摆,也拱手回礼:“周知县客气了。”
“诶——算不得客气!呵呵呵!种郎官夜袭辽营的忠勇之举早已传遍了沧州!再有些时日啊,怕是我大宋境内都要传开喽!”
“周知县过誉了。为军者自当御敌诛贼,种来不过是履职尽责而已。”种来说着,顿了一顿又补充道:“也是知州相公的支持。”
“不愧是老种经略相公的堂侄!果然是将门风范!”
林冲站在一旁,眉头微挑。他在禁军时见多了官员做派,却少有八品知县对九品武官如此躬敬。
石勇更是瞪圆了眼睛,嘴巴都合不拢。他只知道种来是个官,却没想到这官的面子竟这么大!
种来平洲夜袭一事,名满沧州,叔父又是手握军权且声望极高的种师道。对一个知县而言,种家的人脉和影响力远非自己一个八品地方官能比,得罪不起,也想借机维系关系。
而知县的品级虽然高于成忠郎,但知县是地方官阶,成忠郎可是京官阶。
简言之,便是地方县级官员遇上了中央体系官员,能不躬敬么?
“种郎官不是受了知州相公所托,暂行提举保甲一职么,怎么今日有空来我县衙?”周文彬笑道。
“哎——”种来故作姿态:“来此处,也是有求于知县官人。”
“郎官有事尽可言之,若无他饶,本县定当尽力。”
“种来有一故人,交情十分深厚。今日方才得知这位故人蒙难,正羁押在县衙之中,特来询问。”
“哦——”周文彬面露迟疑:“不知,郎官这位故人唤作何名啊?”
“此人住在清池县外,坐拥万亩田地,前朝宗室之后,家中御赐丹书铁券,诨名‘小旋风’,柴进。”
“咣当!”
周文彬手中的茶碗摔落在地,碎片茶水四溅。
“郎官所言的故人,居然是那位柴大官人!那——这事便有些难办了?”周文彬面色为难。
“噢!还望知县官人指教,这柴进所犯何事?又何言难办?”种来起身抱拳,连忙追问。
“缉拿柴进的文书,知州相公是用过印的。况且柴进所犯之事,乃是有违天子诏,私自购买内外宫观的舍置田。这可是重罪啊!郎官听我一劝,还是莫要参与此事,省得殃及自身呐!”
听到“私自购买内外宫观的舍置田”时,种来“嗡!”的一声头都大了。
不过毕竟只是听周文彬一面之言,事情首尾究竟如何,也应该搞个清楚。
“诶呀!幸得知县官人相告。”种来拱手拜谢:“不过,终是故人相交,却也不忍这柴大官人落得如此下场。求知县与我实言,柴进罪名,可是证据确凿?”
“证人和证词俱在,又兼购买田地的契约上有柴进的画押和私印。”
“那便是了……”种来神色黯然。
身后的林冲也是微微皱眉,摇头不止。
林冲已经是戴罪之身,靠着种来的运作方才对未来看见一丝希望。柴进若是遭人陷害,尚且能全力施救。可若是罪名属实,自己又能如何。
石勇倒是听不太明白种来和周文彬的对话,不过看林冲的面色,也大概猜到了七八分。
“不过——”周文彬突然缓言道:“这柴进在狱中倒是一直没有认罪画押,难道真是有冤?”
此言一出,种来眼前一亮。
别管结果如何,总归是要试一试的!
“周知县可否安排我与柴大官人见上一面?”
“这个不难,白日人多眼杂,郎官晚间亥时直去牢狱便可,我自安排。”周文彬爽快答应:“只是,郎官需谨记我言,切莫引火烧身啊!”
种来和林冲齐齐拜谢。
出了清池县衙,此时天尚未黑,距离亥时还有时间,三人便寻了附近一家酒楼等侯。
茶酒菜饭上桌,林冲终于开口问道:“官人,那周知县所言,购买内外宫观的舍置田,究竟是何罪名?林冲之前从未听说啊?”
“教头之前在禁军任职,接触的都是军务,没听过地方政事也正常。”他心里清楚,自己能明白这罪名的厉害,不过是沾了现代人看历史的便利。
“教头可知,当今世道,为何贼寇丛生,落草不止?”种来面色严肃的问道。
“不就是朝廷腐败,官官相护嘛!我等都活不起命了,除了落草为寇还能如何?”石勇还是那般说话不过大脑。
林冲思索了片刻,缓缓开口道:“贪官污吏哪朝哪代没有!依我看来,是这些年战事不断,又赶上天灾,地里收成一年不如一年,百姓没了活路,才不得不挺而走险。有些心存忠义的,专挑贪腐官吏劫富济贫,替天行道。若是心术不正的,则是占山为王,打家劫舍拦路盗抢,无恶不作。”
“林教头所言不无道理。”种来点头笑道:“不过,这些皆是表象。究其根本,问题都出在——”
他蘸了杯中酒水,在木桌上重重写下一个“地”字:“土地。”
“土地?!”林冲和石勇同时抬头,眼里满是诧异,齐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