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来!”
州衙内,兵马都监手指着种来是破口大骂,激动之时,还把桌上茶碗砸碎了几只。
“你这是违背军令!本都监是叫你去那三家村进行统计、安抚,你可倒好!”
“私自改了军令,还私领了军械!若有差迟叫我如何交代!”
都监此时目眦欲裂,显然是气到极致了。
辽兵百骑全被斩杀!难保日后不遭报复,自己是沧州的兵马都监,若真引来辽兵再犯该如何是好?
“我今日定然要把你累累罪行,一一报与知州相公!”督军拱手示意:“就算你是种家人,也要严格惩办!”
不过是死几个农户、舍了几个村妇,又不拦着自己升官发财。
可突袭辽营一事要是处理不好,保不齐真影响了自己的仕途。
“唉呀!都监官人!”种来等对方停下了,才笑呵呵的说道。
“你且来看这是何物?”种来手指了身旁的一个大木箱子。
都监一怔,也是好奇,便走了过去。
种来缓缓打开木箱,一股血腥恶臭扑面而来,赫然却见无数颗人头像小山一样堆着!
有的还保持着死时惊恐的表情,双目圆睁。
有的面容早被砍烂,无法辨认。
有的失了双目,只剩下两个漆黑的眼洞,十分可怖。
……
而最上面的一颗人头满脸长须,眉头微皱似有不甘,正是被种来击杀的萧刺奴。
因为放置了一夜血液早已流干,脖颈断裂处的白骨和碎肉清淅可见。
“啊呀——!”
都监惊吓的坐倒在地,面如土色,手指颤颤巍巍的指着那些人头。
“这……这……这……”
“辽狗首级,整整一百颗!”种来拱手言道:“有些被砍成了碎片,只取了眼睛用来计数,都监可要我在此亲点?”
“你这是何意!是要故意惊吓于我么?”
言罢,都监又瞟了一眼那堆人头,慌忙用手捂着眼睛:“唉呀——有什么话先把箱子合上再说不迟。”
“诶——都监说的哪里话。”种来依然是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随手合上了木箱。
“都监且看,这又是何物?”种来掏出两张写满了字的纸,递到都监手中。
都监面色狐疑,却还是一一展开去读。
“此趟夜袭辽营,百人尽灭、斩敌首萧刺奴,救百姓三名、缴获器械一百二十七件、北地马匹五十。”
都监一边看着,种来一边说着。
“这另一张,乃是三家村几十农户的证词。所证的乃是辽人越境杀戮,虽无诏命,我等便宜行事。皆有签字画押。”
“承节郎这是何意啊?”都监眼珠一转,心中大概也猜到了七八分,语气也是缓和了不少。
“都监官人。”种来上前一步:“以上功劳,皆因官人你的部署。且不说近年来沧州和辽军对垒全无胜迹,便是在我大宋境内,上一次大胜辽狗也是十馀年前在瀛洲所取。”
“噢!郎君此言……”都监似乎猜到了什么。
“种来刚刚加冠的年龄,纵使此战立有军功,这官阶品级怕也是难有大幅突破,岂不可惜!可若此战是官人你领衔部署……”
昨夜突袭成功后,种来便想好了回到沧州军营如何应对。
自己并不急于升官,何况大宋对官员晋升有年龄限制的惯例,和这些相比,种来更关心如何把林冲收为己用,还得叫对方心悦诚服。
而林冲配军的身份,只能借助这沧州兵马都监的关系。
那不如把这功劳给做了顺水人情。
而另一头,都监确定了种来的意思之后,稍一思量,内心也是欢喜不已。
诚如种来所言,近年来与辽军对战确实鲜有胜迹。
昨夜突袭,虽然规模小,但胜在此役赢的干净漂亮!
二十一人对百人,己方无死,敌军团灭!
若是经过知州相公层层上报,自己功劳也是跑不了的。
届时,且不说能否直接升任七品的武功郎,便只是加个遥郡官,也能提高不少的待遇和地位,日后运作的好也能转任刺史。
这买卖,值啊!
况且现在入冬,便是辽军有意报复,最快也是开春的事儿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哈哈哈!”想明白的都监朗声大笑:“我早已有言,种家皆是有勇忠义的好儿郎!特别是你种来,刚到沧州时我便看出你日后的作为不输你那叔父!”
饶是种来早有思想准备,此刻也被对方变脸之快,惊的有些瞠目结舌。
“啊?是,谢都监官人赞誉。”
“只是,种来还有两件小事相托。”
“诶——!郎君忠勇之人,莫说两件,便是八件十件,本都监也会尽力相助!”
种来再行一礼言道:“此趟突袭,有一配军唤作林冲,可以说是立有高功。与我颇为投缘,便有心助他脱了配军的身份。”
“恩——”都监捻须言道:“我倒是也听说过此人,之前是个禁军教头。容我思量,定给你一个满意,可好?”
“诶呀!先谢过都监官人。”
“第二件事?”
“其馀一十九名配军也是十分骁勇,人人均有斩获,还望都监官人能予以相应的恩赐,叫他们能早日归乡。”
“这个……”都监面色尤豫,顿了一顿继续言道:“若是一个林冲也就罢了,人数如此之多,还是需要报予知州相公定夺。”
“这样啊……”种来稍显失望。
都监见对方的姿态,好似害怕自己的功劳跑了,赶忙继续言道:
“郎君不必过忧,知州相公一向宽以待民,有我帮你言语,此事应该不难。”
“是谁在谈论本州!”
一道声音自厅外传来,呼吸间,一名年近五旬的男子步入厅中。
身着绯色丝缎长袍,标准的儒生形象,正是这沧州知州,唐恪。
“知州相公!”
“知州相公!”
二人齐齐对着唐恪俯身行礼。
“你一大早便差人寻我,所为何事呀?”唐恪对着都监问道,随后直接入了主坐。
这都监本意是要寻唐恪来惩办种来的,可刚刚二人已经达成了“友好协议”,于是改口道:
“知州相公,近日平洲辽军犯境,屠戮百姓,我食朝廷俸禄,蒙相公恩惠,理应替相公分忧,护百姓安危。”
都监侃侃而谈,一副正义凛然的姿态直接把种来看傻了。
“下官精心部署,委派承节郎昨夜突袭辽军。”
“如何?!”唐恪听到这里,忍不住急着问询。
“我方只是数人受了些伤,辽人百骑,全灭!”
“好!”唐恪一把年纪,也是不禁拍手称好:“细细说来!”
种来便将夜袭之事的首尾详细道来。
当然,最后也免不了加一句“在都监官人的部署下”。
“首级何在?”听闻种来带回了那些辽人的首级,唐恪有些迫不及待。
“知州相公且看!”种来随即打开了那个装满了人头的木箱。
唐恪看着那混着碎肉、血渍和眼珠的几十个头颅,看了许久才从牙齿缝中狠狠挤出话来:“杀—的—好!”
唐恪声音不大,却能感觉到音色有些激动,双手攥拳微微颤斗。
片刻,唐恪收拾了心境。
“此事我已理会,你且先去吧。”唐恪却是对着都监说道。
而都监却是一时有些无措,自己明明刚刚“立了功劳”
“噢,本州自会将此事的首尾、功劳悉数记录,并上表朝廷。”唐恪带微笑,居然看着十分和蔼。
都监大喜,赶忙把记录所获物资和村民证词的纸亲手呈给唐恪,这才离去。
“种来,说说吧,你究竟是想要什么?”
“卑职…不知知州相公所言,是何意啊?”种来不解道。
“这夜袭辽营一事乃是你一人所为,一个从九品的承节郎,冒这么大的险,是为了升官儿还是另有所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