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陵国境内,废弃的茶马古道上,雨歇后的行亭里,气氛忽紧忽松。
少年隋文法见杨元要苏尝拿五六十两买命,心想这点银子家里不值一提,救人性命也算侠义,
但他刚想要开口说话,却被隋新雨一把抓住骼膊,狠狠瞪了一眼。
被自己爷爷这股陌生眼神吓到的他,顿时若寒蝉。
隋新雨迅速看了眼那青年,还好,没有向自己求救借钱的意思。
不然祸水东引,少不得他要开口骂几句,撇清干系。
那样就有些有辱斯文,会对他给几位晚辈以往留下的慈祥和蔼形象有损。
老魔头杨元挥挥手,嗓音沙哑如磨刀,对青衫年轻人笑道“算了,吓唬一下就差不多了,你这读书人老老实实在一旁闭嘴就行。”
接着他看了一眼隋文法,
“你这小子也算讲义气,有那么点风骨的意思,比有些人要好多了。
别说什么仗义执言了,如果刚才不是手里边没刀子,外人还多,为了不惹火上身,估计都要一刀子先砍死这书生了。”
隋文法听出了这老家伙的言下之意后,满脸通红,为自己爷爷刚才的决定臊得不行。
隋新雨倒是神色自若,充耳不闻。
隋景澄望了一眼凉亭之中,重新坐回去的青衫少年也转头看来,然后对她露出一个不知是不是她眼花的玩味笑容。
没有注意到这些的杨元看向隋景澄以及她身边的少女,一双原本浑浊不堪的眼眸精光绽放,转瞬即逝。
接着他不紧不慢的道,
“我家中有一位乖孙儿,今年刚满十六,姓杨名瑞,是真正的读书种子,隋老侍郎说不定都听说过我孙儿的名字。”
然后老人转头对身边弟子笑道“不晓得我家瑞儿会看中哪一位女子,傅臻,你觉得瑞儿会挑中谁?”
那背剑弟子赶紧说道,“不如岁数大一些的娶妻,小的纳妾。”
老人皱眉道,“好象于礼不合啊。”
傅臻笑道,
“江湖中人,不用讲究这么多,两位姑娘嫁给咱们家杨瑞,是一桩多大的福气,应该知足了。”
杨元笑着点头。
隋新雨脸色铁青。
胡新丰忍着满腔怒火,“杨老前辈,别忘了,这是在我们五陵国!”
杨元笑道,
“若是五陵国第一人王钝在这,我就不来这座行亭了。
巧了,他如今应该因为那头水蛟身在大篆京城。”
胡新丰叹了口气,转头望向隋新雨,“隋老哥,怎么说?”
隋新雨望向那个精悍老人,冷笑道,“我就不信你杨元,当真能够在咱们五陵国无法无天。”
杨元一笑置之,对胡新丰问道,
“胡大侠怎么说?是拼了自己性命,还要赔上一座门派和一家老幼,也要护住两位女子,拦阻我们两家结亲?”
隋新雨哀求道,“胡大侠!危难之际,不可弃我们不顾啊!”
杨元笑了一声,“刚才我让书生买命的时候,老侍郎怎么没想起这句话?”
胡新丰神色复杂,天人交战一番,随后转身就跑。
隋新雨面露忿然,只是又无能无力。
隋景澄突然开口说道,
“我可以留下,让他们走,哪怕有人报官,只要我们过了边境,就没意义了。”
就在杨元示意弟子去拿人时,小道上又有两骑缓缓而来。
一骑是位黑衣佩刀老者,一骑是位三十来岁的男子。
那年轻些的男子路过凉亭时,募然勒马惊疑道,“可是隋伯伯?!我是曹赋啊。”
隋新雨愣了一下,然后使劲点头。
除了杨元,拦路的一行人脸色大变,人人心惊胆战。
曹赋是青祠国老神仙的高徒,护道人萧叔夜在大篆新榜上排名还在王钝之前,想来就是那位黑衣佩刀老者。
杨元沉脸道,“曹赋,别仗着师门逞能,这里是五陵国!”
隋新雨抚须而笑,“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
杨元憋着怒气,却不敢妄动。
隋新雨只觉快意,人生果然柳暗花明。
曹赋一身名士风流,先望向隋景澄,眼神满是温柔,
他再转向杨元时,就是江湖磨砺出的果断,
“杨元,找你多年,遇上了,便切几招?”
杨元看了眼萧叔夜,悍带人离开。
曹赋笑问,“隋伯伯,要拦下他们吗?”
隋新雨摇头,“别节外生枝,我们快走。”
曹赋又连说自己来晚了。
隋新雨大笑,“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他看向女儿隋景澄,见她沉默,只当是娇羞。
曹赋这般乘龙快婿,绝不能再错过,棋会不去也罢,先定亲要紧。
一行人上马欲行,隋景澄却转身冲入凉亭,躲在苏尝身后,
“苏公子,我知道你是修道之人,对我和隋家并无恶意。只是因为我爹,之前才懒得多管。
曹赋用心险恶,设圈套想要害我!救救我!”
苏尝淡淡问,“凭什么?”
隋景澄掀起面纱,露出下面绝美的一张脸,凄声道,
“只要你救我,以身相许、做牛做马,当丫鬟端茶送水,我都愿——”
不曾想青衫少年一巴掌就将她打得原地几个翻转,然后摔倒在地,直接将她给打懵了。
苏尝垂眸望她,
“少说什么以身相许做牛做马的客套话,小心弄巧成拙。
而且你想过吗?万一你猜错了,我们会不会都要死在这?”
隋景澄讷讷无言。
她只想要过给自己解局,赌一赌生机。
对于赌错后少年该如何,她根本没有考虑过。
亭外,曹赋一脸错愣道,“隋伯伯,景澄这是做什么?”
老侍郎隋新雨一张老脸挂不住了,心中恼火万分,
“傻丫头,别胡闹,赶紧回来。曹赋对你难道还不够痴心?
你知不知道这样做,是恩将仇?
说到这,老侍郎满脸怒容,厉色道,
“隋氏家风世代醇正,岂可如此作为!
哪怕你不愿潦草嫁给曹赋,就非要如此冒冒失失,让爹难堪,让我们隋氏门第蒙羞吗?!”
少年隋文法和少女隋心怡都吓得脸色惨白。
他们从未见过爷爷如此大动肝火。
曹赋也朝幂篱女子伸出一只手,
“景澄,就随我上山修行去吧。
我可以保证,只要你与我入山,隋家以后子孙后代,皆有泼天富贵等着。”
隋景澄冷笑道,
“若真是如此,你曹赋何至于如此大费周章请来杨元他们演戏?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对我隋景澄确实势在必得。
但可惜你们未必护得住我隋景澄,更别提隋家了。
所以只能暗中谋划,抢先将我带去你曹赋的修行之地。”
曹赋收回手,缓缓向前,
“景澄,你道缘深厚,与我结为道侣,逍遥御风,岂不快哉?
就算隋伯伯他们没机会亲眼看见,但只要隋家你我携手路身了地仙,隋家在五陵国就可以轻松崛起。”
隋新雨算是听出这曹赋的言下之意了,直到这一刻才幡然醒悟。
原来对方只计较隋景澄一人死活,女儿一走,隋家似乎要有灭顶之灾?
隋新雨气得伸手扶住额头,破口大骂道,
“曹赋,我一直待你不薄,为何如此害我隋家?!”
曹赋随手一巴掌将这噪的老家伙拍翻在地,
老侍郎顿时脸颊高高肿起,嘴巴鲜血淋漓。
曹赋冷笑一声,
“不与你们客套了,景澄,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若是自己与我乖乖离去,我便不杀其馀人。”
隋景澄咬着唇,拿出金钗抵在脖子上,露出一抹血痕,
“若是这样的话,那我宁愿就死在这里。”
苏尝抵住额头,一脸头疼,“你们自说自话的时候,能不能看看这里还有旁人?”
萧叔夜缓缓越过原本并肩而立的曹赋、隋新雨二人,问道,“敢问公子是何师门?”
苏尝微笑道,“小小剑修而已,打算学学你们,也来一次英雄救美。”
曹赋以心湖涟漪与那位护道人言语,“瞧出他真正深浅没有?”
那刀客萧叔夜尤豫了一下,以心声回答道,“没有,但最好别结死仇。
看那人样子,不象是个喜欢掺和山下事的,不然先前就不会没作声。”
曹赋苦笑道,“就怕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其实这人一开始就是奔着你我而来的。”
萧叔夜警了眼那位深藏不露的青衫书生,
“其实无需太过忌惮,如今的高人,绝大多数都跑去了大篆京城。
接下来我会出手试探那人,若真是剑仙,你立即逃命,我会帮你拖延。若是假的,也就没什么事了。”
苏尝喷喷道,“刀客兄杀气好重,不知你的刀快,还是我的飞剑快?”
说着,一抹虹光从他袖中迅猛掠出。
袖珍飞剑刚刚现身,萧叔夜就身形倒掠出去,并且抓住曹赋肩膀扔向另外的方向。
接着他反手拿出一张金色挪移符篆,不计精血的催动,身影顿时消失无影无踪。
苏尝脚步轻点,身影紧跟着消失不见。
凉亭这边,隋家五人面面相,
隋老侍郎捂着高肿的脸颊,看着欲言又止,最后嗟然叹息的女儿,垂头丧气。
一次又一次看错了人,即使以他的面皮,也难免觉得羞愧。
只是还不等他反思出个什么来,就看见曹赋的身影又重新出现在几人身前。
隋景澄摘了幂篱随手丢掉,问道,
“你不怕那剑仙杀了萧叔夜,折返回来找你的麻烦?”
曹赋捻出几张符篆,胸有成竹道,“在他回来之前,足够我杀了你们。你跟我走的话,我还能留他们性命。”
隋景澄叹息一声,“我答应你。”
曹赋伸出一手,“这便对了。等到你见识过了真正的仙山仙师仙法,就会明白今天的选择,是何等明智。”
两人相距不过十馀步。
骤然之间,三支金钗从隋景澄那边闪电掠出,但是被曹赋大袖一卷,在手心。
后者手上肌肤瞬间炸裂,血肉模糊。
曹赋皱了皱眉头,捻出一张临行前师父赠送的金色材质符篆,将那三支金钗包裹其中。
曹赋笑道,“景澄,放心,我不会与你生气的,你这般桀骜不驯的性子,才让我最是动心。”
接着他视线绕过隋景澄,看着隋家一行人,“不过你反悔在先,就别怪夫君违约在后了。”
只是隋景澄的神色有些古怪的看着他身后。
曹赋愣了一下,无奈笑道,
“怎的,我身后有人?
景澄,你知不知道,我这种修道之人,看你眼眸便能知身后动静?”
就在此时,曹赋身后有个熟悉嗓音响起,“哦,是吗?”
曹赋苦笑着转过头望去,那位青衫年轻人就站在自己身边。
曹赋问道,“你不是去追萧叔夜了吗?”
苏尝手一招,飞剑便带回一颗死不目的头颅,说道,“你自翊为真正的修道之人,都没见识过剑修的速度?”
曹赋无奈道,“即使是剑修,也极少见你这种。”
青衫少年点点头,“所以说还是得少做坏事,否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栽进坑。”
曹赋还要说话,就在少年衣袖轻挥下,后仰倒地,神魂俱碎。
苏尝一挥手,打散曹赋施加在隋景澄额头的那点灵气禁制。
接着他对隋景澄问道,“你这么聪明,决定以后的路该怎么走了吗?”
隋景澄双膝着地,郑重一拜道,
“我若在五陵国继续蹉跎,只会给隋家带来一次又一次这样的危机。
只有习得山上法门,才有希望保护家人与自己,所以恳请仙师收为我徒!”
苏尝警了眼那只先前被隋景澄丢在地上的幂篱“你若是能够成为一位师门传承有序的谱仙师,日后一定成就不低。
只是你的师门,可不在我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