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年轻女冠应声答应,驾驶流霞飞舟急匆匆离开之后。
苏尝独自御风站在空中,以从陆沉的南华经中学到的掌观山河手段,俯瞰了一圈周边,
以他如今的修为,只是几眼,便看出了些许端倪。
一是有人以巨大代价,在十数国边境上画了一个圈,构筑了一座隔绝灵气往来的雷池,将附近十数国百姓凡人如笼中雀般圈禁其中。
从他如今所在之地的灵气稀薄程度来看,这手笔应该已经进行了很多年了。
二是这个在山上人眼中属于实打实穷乡僻壤,本该都不爱来逛荡的地方。
此时却除了他之外,还有许多其他修行中人,如星星点点般,从四面八方会聚而来。
目的地正是北方那座黑气蒸腾的城池,
一座城池上空的外显气象如此,不外乎两种情况。
一种是有妖魔作崇,第二种则是当地山水神、城隍爷之流的朝廷封正对象,到了金身腐朽趋于崩溃的地步。
以苏尝的眼光来看,前方城池映射的应是第二种情况。
郡城周边的某位山水神只大劫已至,金身即将崩溃,
从而影响到了一地风水气数,天灾也就顺势而生。
这意味着前方那座城要有一桩祸事临头。
即使知道邹子的二十人组织很可能会以此为局,引君入瓮。
但苏尝心中依旧没有在管不管之间尤豫半点。
对于以众心之道为修行根本的青衫少年来说,既然撞见这样的危机,就绝不会视而不见,袖手旁观。
这正是他与书简湖那位儒家圣人,与那些高高高在上的山上神仙最大的不同。
他的道,永远扎根在人间烟火中。
苏尝戴上阿良赠予的那顶斗笠。
在临近那座城池不过十里山路时落下身影。
收敛气息后,徒步前行。
随着少年的临近,随驾城的天穹上萦绕的黑云也愈发清淅。
苏尝面色平静的缓缓而行,直到遥遥遇到一辆装满木炭的牛车。
一位衣衫破旧的精壮汉子,带着一对稚童儿女,一起去往郡城。
苏尝路过时,两个孩子眼神中充满了好奇。
只是乡野孩子多,在苏尝回望的时候,便往父亲那边缩了缩。
汉子瞧见了这位气质不凡的年轻人,没说什么。
牛车颠簸不已,拉着孩子和炭的汉子愈发不敢牵牛太快。
只是那个头戴斗笠的年轻人,走路不快不慢,就跟在牛车身后,这让汉子有些担心。
苏尝稍稍加快脚步,用还算熟练的雅言笑问道“这位大哥,我是个远道而来的外乡人,不知道这座郡城叫什么?有什么值得去的地儿?”
北俱芦洲有一点好,只要会说一洲雅言,就不用担心鸡同鸭讲。
宝瓶洲和桐叶洲,各国官话和地方方言无数,游历四方,就会很麻烦。
汉子是个闷葫芦,只是在明显不凡的少年面前不敢装聋作哑。
他扯出个笑脸,嗓音沙哑道回公子的话,前边叫随驾城,
据说当年皇帝老爷往南边走,不小心遭了风寒,待过一段时间,就赐下了这么个名字。
我只知道城北的城隍庙和城南的火神祠,平日里人最多,公子可以去瞧瞧。”
“好,那我进了城,就去这两个地方走走看。”
苏尝笑着点头,伸手轻轻按住牛车,让它不那么颠簸,
“刚好顺路,我也不急,一起入城,顺便与大哥多问些随驾城里边的事情。”
汉子心中其实有些志志。
但是他抬头一看,瞧着自己的牛车离着随驾城的城门越来越近,依稀可见郡城高墙轮廓,心中便松了口气。
城里热闹,人也多,就算对方有什么坏心,也没办法发作了。
稍稍心安的汉子,便尽量学那城里人说话,多说些漂亮话,
“那我就说些知道的,能帮上公子一点小忙,是最好。
我没读过书,不会讲话,有说的不对的地方,公子多担待。”
苏尝一手扶着斗笠,一手扶住牛车,说道,
“这敢情好,大哥只管开了说。”
在汉子想到哪说到哪的介绍下。
苏尝得知这座随驾城在银屏国,人口绸密,不算小城。
城隍庙中供奉的城隍,活着时是一位着名文臣,银屏国皇帝浩封的三品侯爷。
“咱们这位城隍爷,早先在开国皇帝手上,其实才封了位四品伯爷。
只是一直香火灵验,前些年新帝登基后,又下了一道圣旨,将咱们这位城隍爷追赠为三品侯爷汉子说到这好象还有些自豪“咱们这,别看只是座郡城,可是自家城隍爷的待遇,已经相当于州城城隍爷了。
除了京城城隍庙与陪都那座都城隍庙,浩命便再没有更高的了。
所以城隍庙那边的魁星楼香火鼎盛,
火神祠也很红火,据说求财很灵。
城里做大买卖的有钱人,都爱去那边烧香。
我就是要拉牛车去往火神祠附近的集市。
卖这一车木炭,可以在附近铺子直接买好些日用的东西回家去。”
汉子说话的时候,两个孩子,一直在偷偷打量苏尝,
可只要苏尝对他们笑了笑,他们就立即转头,有些难为情。
不知不觉,牛车就到了城门这边。
由于天色还早,需要排队入城,
附近有些早点摊子,苏尝就买了碗小米粥和一个卷饼子,坐在桌旁吃了起来。
不远处的两个孩子咽了咽口水。
汉子尤豫了一下,掏出一小把铜钱交给女儿。
得了钱,俩娃儿撒欢跑向摊子,同样买了一碗小米粥和一只泛着鸡蛋香味的卷菜饼。
女儿将那卷饼捧着送去给她爹,汉子只是咬了一口,就将剩馀卷饼撕成两半,还给女儿。
小女孩跑回桌边,递给弟弟一半,然后姐弟一起吃那一碗粥。
汉子护着那辆牛车,抹了把嘴,咧嘴一笑。
摊子生意不错,两孩子就坐在苏尝对面吃着饭,不时着少年。
苏尝一边细嚼慢咽,一边在心中猜测着最后会是二十人中的哪个来螳螂捕蝉。
进了城,为了免得那卖炭汉子误以为自己心怀不轨。
苏尝就没有一起跟着去火神祠集市,而是先去了那座城隍庙。
其实苏尝看得出来,那个汉子是一位纯粹武夫,约莫是四境。
在见到自己的身形后,汉子才故意呼吸浑浊、脚步轻浮起来。
想必在银屏国江湖上,一位底子还不错,本该小有名气的武夫。
至于为何成了个乡野樵夫卖炭人,拖家带口挣辛苦钱,想必也会有他自己的故事。
这些苏尝不会去探究,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在双方分道扬之后。
汉子牵着牛车,两个孩子依旧无忧无虑,四处张望,
汉子笑了笑,转头看了眼那个年轻人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
“连我是个江湖人都没看出来,那就该是二三境的后生了。
若是无意间一头撞入这座随驾城,那真是运道不济。
若是是专门冲着随驾城大祸临头、同时又有异宝出世而来,那便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难道不知道那件异宝,早已被两大仙家内定,旁人谁敢染指?
一在汉子心中,那些个在山上修了仙法的神仙,就是蛟龙一般的存在。
他们随便晃荡一下尾巴,就能淹死无数百姓。
他可以肯定,接下来会有一场千真万确的神仙打架。
凡俗夫子,稍微掺和,一不小心挡了哪位大仙师的道路,就是化作粉的下场。
所以他打定主意,卖了炭,买了东西,便立即出城汉子思绪悠悠。
听到他的心声,苏尝笑了笑。
这汉子是个心善的,在路上闲聊时,故意多提了一嘴。
说北边的那座灵宝城,值得去看的地方更多。
应该是想要让自己早些离开随驾城这座是非之地。
临近城隍庙后,苏尝脸色有些凝重。
这里虽香火袅袅,在城隍庙外的大街上,就能闻着那股香火独有的气味。
但是走过的山水祠庙多了,就会知道,香火多寡浓淡,并不重要,而在精纯二字。
一座朝廷敕封的正统祠庙也好,百姓或是精怪擅自创建的淫祠也罢,都要看那香火精华有几斤几两。
在苏尝凝神望去之后。
只见这座气势巍峨规模宏大的城隍庙,香火萦绕。
象是被城隍爷用了秘法拘押起来,半点不泄露出去。
这就属于越之举了。
所有朝廷正统祠庙,山水神只、城隍庙和文武庙在内,都会剥离出一部分香火精华散入周边天地,反哺一地山水。
如此一来,方能在冥冥之中滋养方物、护佑苍生,形成生生不息的良性循环。
而不是像眼前这座城隍庙这样,将全部香火悉数收入自家囊中,丝毫不肯外流。
苏尝轻轻叹息一声。
庙中那尊金身出现裂缝的神只,为了保全自身,显然是已经顾不得其它了。
明知长久以往,祸事只会不断累积变大,依旧要行此饮止渴之举,用来自救吊命。
苏尝转头看向另一边的那座火神祠。
火神祠那边,也是香火鼎盛。
只是比起城隍庙的那种乱象,此地更加香火清明平稳,聚散有序。
这位坐镇城南的神灵,亦是从未在市井真正现身,事迹传说,倒是比城北那位城隍爷更多一些而且听上去要比城隍爷更加亲近百姓,多是一些赏善罚恶、嬉戏人间的志怪野史。
其中有一桩传闻,是说这位火神祠老爷,曾经与八百里之外一座洪涝不断的苍筠湖“湖君”,
有些过节。
因为苍筠湖辖境,有一位水仙祠庙的渠主夫人,曾经惹恼了火神祠老爷。
双方大打出手,那位大溪渠主不是敌手,便向湖君搬了救兵。
至于最终结果,竟是一位未曾留名的过路剑仙,劝下了两位神灵。
才使得湖君没有施展神通,水淹随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