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尝与竺泉对话的停顿间,
那艘流霞仙舟也缓缓落在了披麻宗的山门前。
一位身穿道袍、头顶莲花冠的年轻女子宗主从舟中走出。
随即她径直沿着山道拾级而上,步履稳健,雷厉风行。
竺泉冲苏尝眨眨眼睛,递过去一个要不要我先退开,留你单独与这位贺宗主谈心的眼神。
苏尝捏捏眉心,懒得理她。
心说就以你竺宗主这幅满脸打趣的表情。
要真让你屏退,用不了一天,新鲜的八卦就能传遍披麻宗。
而且还不保真。
就在两人互相瞪眼间,贺小凉已经进入了院子中。
竺泉还没忘记她作为东道主,有招待客人的责任。
她站起身,介绍自己的同时,对同为宗主的年轻女冠打了声招呼,随后夸赞道,
“闻名不如见面,贺宗主果然容貌气象皆颇为不凡,长得真好看。”
贺小凉回了个道家嵇首礼。
以在北俱芦洲和她本人这边,都少有的客气语气道,
“竺宗主缪赞了,此次匆忙拜山,多有冒昧打扰之处,还请见谅。”
竺泉摆摆手示意没关系。
其实她也知道贺小凉这份客气是因为谁。
在说话时,这位女冠的视线始终停留在青衫少年那里。
发现了这一点的竺泉,干脆请贺小凉坐在自己原来坐的位置上,跟苏尝面对面。
而她则拿着酒壶挪到旁边,望着两人,兴致盎然。
年轻女冠坐下后第一句话是个已经心中有数的问题,
“那日在抵砺山,对徐铉出剑的是你?”
苏尝点点头,坦然道,
“我能察觉到他当时的恶意,出剑只是给他一个警告而已。
还有,贺小凉,以后不要再拿我做挡箭牌了。若是让误会传开,对你我都不好。”
贺小凉平静道,
“宣布已有道侣那番话,并非只是我拒绝徐铉的推辞。
而是渡过问心关,种下连理枝之后,我的大道中确实已容不下他人。
若真要选择道侣,那么只会是另一根连理枝的主人。
不过大道亦可独行,所以我也不会故意对你有所纠缠。
更不会对别人随意提起你的姓名,一切全凭缘分。”
苏尝斜了一眼旁边竖耳倾听的某人。
竺泉轻轻咳嗽了两声,举手保证,“我守口如瓶啊!”
苏尝撇撇嘴,对这位不着调披麻宗主的保证不做评价,只是有些好奇的对贺小凉问,
“那你此次来,是为了什么?”
贺小凉回答道,
“早在打蘸山渡船上,我就说过会在北俱芦洲等你,报答当初你渡我过劫之恩。
而李先生又正好在清凉山上为我那些弟子讲课,他算到你这里可能有我帮的上的忙。”
青衫少年闻言,脸上表情有些古怪。
一是因为得知出门游历顺带找邹子的大舅哥,如今正在清凉宗隐居,还给自己算了一卦。
二是因为,他同时还想起了贺小凉当初在船上信誓旦旦发出的诺言,
“如果你哪天众叛亲离,孤家寡人,陷入绝地,就来找我贺小凉!我发誓会对你不离不弃!”
如今后者所说的话倒是应验了,只不过应在的不是他身上,而是贺小凉自己。
自从白裳放出话来后,这位女冠的处境就有些发发可危。
听到苏尝最后那句并不遮掩的心声,贺小凉抿了抿嘴唇,
“在启程之前,我就已经打定主意。
舍了一座洞天不要,再加之跌境作为代价,也要砸烂白裳的闭关处,阻拦他的破境。”
贺小凉想要拖延白裳身飞升境剑修的脚步,最好是伤其根本,让他这辈子都无法路身飞升境否则真让对方出关成功,就没法打了。
至少千八百年之内,同在一洲之地。
面对这个大道死敌,都只有干瞪眼的尴尬份。
竺泉叹了口气,劝道,
你如今才刚到玉璞境,等到路身下一个仙人境,再到瓶颈。
没个数百年光阴,是做不到的。
所以白裳想要卡你飞升,那就让他等着好了。
如果你出手,我可以确定,白裳此人可不会讲什么大小之分,到时候说不定就要见生死了。“
哪怕贺小凉是那位道家掌教的嫡传弟子,也终究是隔了一座天下。
何况北俱芦洲剑仙行事,真要大动肝火,哪里会管这些。
相传北俱芦洲最早的时候。
曾经还有一位远古剑仙与一位至圣先师的学生发生矛盾。
前者以剑尖指人,笑着询问至圣学生你觉得我一剑会不会砍下去。
答案当然是照砍不误了。
白裳如今明摆着就是不管贺小凉背后到底是谁了。
何况这位大剑仙本身同样有着不一般的背景。
所以在竺泉仔细思付后,觉得贺小凉还是应该先忍一忍。
苏尝摇了摇头,
“你以为就算贺宗主她不出手,白裳那个北俱芦洲北地剑仙第一人的名头,就会当个花架子给人看么?
我可以肯定,白裳已经准备好要让贺宗主跌一两个境界,失去几桩天大的机缘。
一步慢步步慢,让她终其一生,难以望其项背。”
对于白裳的做法,苏尝倒也不是恶意揣测。
前者为了证道飞升,一直极有耐心。
明里暗里,谋划深远,至少为自己铺设了三条道路。
原本北俱芦洲,就是出了名的剑修如云。
照理说是怎么都能供得起一个新鲜的飞升境剑修的。
但白裳还是不惜与正阳山茱莫峰田婉合作,意图将宝瓶洲剑道气运挪为己用,差一点就得运了。
之前他徒弟徐铉放言背叛宗门也要与贺小凉结为道侣,未尝没有以此谋取后者身上福缘的打算。
总的来说,这位大剑仙,志向高远。
就是行事风格嘛,有点不择手段,更象一个纯粹的山泽野修。
野修对于忌惮之人,一般都不会去赌那个万一,而是多半会选择来个一劳永逸。
脑海中掠过上面想法的苏尝,又想起一件事情,
“先前天君谢实的那位弟子,作为师门长辈的徒弟。
不给道门撑腰,反倒帮起外人去清凉宗问罪,多少有些础础逼人了。”
贺小凉说道,
“他当年游历途中,受过白裳指点,白裳于他有一份传道之恩。
加之我清凉宗开山立派,占用了北俱芦洲相当一部分道门气运。
碍着他在这一洲的发展了,此人自然而然会倾向于徐铉和白裳。”
苏尝摇头道,
“大道不该如此小,我看天君谢实的传道,大有问题。”
贺小凉忍住笑。
苏尝疑惑道,“怎么了?”
贺小凉摇头道,
“这话,李先生也说过类似的,他还说希望你有空替他对谢天君也说上一说。”
苏尝笑道,
“有空的话,可以去一趟。
不过我看谢天君自身与整座宗门行事,光是靠嘴上门去说,未必讨喜,得带上点物理才行。”
贺小凉继续抿着嘴,害怕自己要忍不住笑出声,同时又有些怜悯那位天君高徒。
眼看她没有什么要说的了,苏尝便站起身,
‘我先走一趟鬼域谷,把白骨京观城附近扫清。
竺宗主,就有劳你开启大阵守着南边那些城镇了。”
贺小凉也跟着站起身,“我与你一起同行。”
苏尝轻声提醒,
“你如今堪堪路身玉璞境,境界尚未稳固,可能会有些不妥。”
年轻女冠摇头道,“没关系,这是小事。”
师父也说了,此行,她有大事,要做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