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西边。
普通的小院屋子里。
给已经睡着的儿子掖好被角后。
回到堂屋里的柳姓妇人看着桌上的那盏灯火,惬证出神。
然后她转头望向那个傻啦吧唧站在不远处的汉子,怒道,
“李二,你这儿做啥,能当油灯使唤啊?”
李二摇摇头。
理解。
今天喝酒有点多了,可这也不好全怨他一个人吧,苏尝也没少喝。
妇人好似看穿李二那点小心思,恼火道“你李二少扯苏小子身上去。
你有本事把你喝的那份吐出来,卖了钱还我,我就不怨你!
成天就是瞎晃荡,给人打个短工什么的,一年到头,你能挣几两银子?!够你喝酒吃肉的?”
李二闷闷道,“等苏尝走后,我戒酒半年,成不成?”
不曾想一听说苏尝不久后又要离开,妇人更气不打一处来,
“闺女嫁不出去,就是给你这当爹拖累的。
你有本事去当个官老爷瞅瞅,看来咱们铺子上门求亲的媒婆,会不会把咱家门坎踩烂?!”
李二不声。
妇人哀怨道,“以后若是李槐娶媳妇,结果女儿家瞧不上咱们家世,看我不让你大冬天滚去院子里打地铺!”
李二挠挠头。
妇人刚要熄了油灯,突然听到开门声。
她立即小跑躲在李二身边,颤声道“李柳去了山上,今晚说不定不回了,现在难不成是贼登门?
等会儿要是求财来了,李二你可别乱来,家里边那些碎银子,给了贼便是。”
李二嗯了一声。
所幸开门之人,是她女儿李柳。
妇人便立即一脚踩在李二脚背上,
“好嘛,若是真来了个贼,靠你李二肯定靠不住!
到时候咱俩谁护着谁,还不好说呢—
妇人絮絮叻叨数落着汉子。
汉子不应声,妇人也没了心情,就一个人回了里屋。
李二与李柳坐在一条长凳上。
李柳凭空变出一壶仙人酒酿,李二摇摇头。
若是真要喝那好酒,他什么喝不上。
李柳这一次却坚持道,“爹,破例一回。”
李二有些奇怪,接过了那壶酒,却没有揭开泥封,小声笑道,
“馀着,等李槐再大一点与他一起喝。
过了年,他差不多也可以喝酒了,到时候就说是苏尝送的。”
李柳笑着不说话。
李柳点点头,伸出腿去,轻轻叠放,双手十指交缠,轻声问道,
“爹,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我恢复真身,到时候神性远远大过人性。
今生种种,就要小如芥子,兴许不会忘记爹娘你们和李槐,可一定没现在那么在乎你们了。
到时候怎么办呢?甚至我到了那一刻,都不会感到有半点伤感,你们呢?”
李二笑道,
“这种事当然想过,爹又不是真傻子。
怎么办?没什么怎么办,就当是女儿特别出息了。
就象—嗯,就象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爹娘,突然有一天女儿成了皇宫里边的娘娘。
可就算这样,女儿不也还是女儿?
虽然大概会越来越没几乎见面,见着了也没什么好说的。
但是爹娘的牵挂和念想,只要活着一天,就会在一天的。”
李柳低下头,“就这么简单吗?”
李二嗯了一声,
‘没那么复杂,也不用你想得那么复杂。
以前不与你说这些,是觉得你多想想,哪怕是胡思乱想,也不是什么坏事。”
李二尤豫了一下,
“不过我还是希望真有那么一天,你哪怕是着性子,装装样子,也要对你娘亲好些。
不管你觉得自己真正是谁,对于你娘亲来说,你就永远是她怀胎十月,好不容易才把你生下来、拉扯大的自家闺女。
你要是能答应这件事,我这个当爹的,就真没要求了。”
李柳柔声道,“好的。”
李二忽然咧嘴笑道,
“以前还忧心这个,可自从知道苏尝喜欢你,你也喜欢苏尝后,就不怎么担心了。”
李柳一双漂亮眼眸,笑眯起一双月牙儿。
李柳突然望向李二,两人微微视线交汇。
李二就站起身说是去外边散步,其实是往杨家铺子那边前行。
李柳则返回里屋,陪着娘亲嗑。
妇人对李柳埋怨道,
“当年真是瞎了眼才嫁给你爹,那会儿小镇上多少俊小伙,惦念着你娘亲呢,估摸着是那会儿鬼迷心窍了,才挑了你爹。”
李柳柔柔一笑,“不这样,哪来的我和弟弟。”
妇人冷哼道,
“李槐从小就懂事,你呢,瞧瞧你这个当姐的,半点不知道心疼弟弟—
不好好忙铺子里的事,非要分心学什么仙法,你这么笨一个丫头,学得会吗?
说不定三五年一下子就过去了,你从一个黄花大闺女,变成个老丫头,谁还乐意娶你?
聘礼少了不说,还要害得娘亲从你弟弟的媳妇本里头拿钱,给你当嫁妆,你说你对得起李槐嘛,
妇人絮絮叻叨。
而且重男轻女、可谓偏心得一塌糊涂了。
李柳竟然也不生气,反而一双水润眼眸,笑成月牙儿,
“铺子里每个月的分红,我都给李槐攒着呢。
数目不少,以后他娶媳妇,可不会给人瞧不起。”
妇人一听先是惊喜,然后立即伸手道“早不说?!赶紧拿来,我得帮你收好!”
李柳拿出一袋银子,约莫二三十两,“其实我在铺子里放的还有些。”
妇人赶紧藏好,好象总算良心发现,才说道,
“馀下那些,你就自己收着吧。
以后跟落魄山上苏尝那些神仙朋友和弟子们打交道。
难免有些人情往来的开销,送些见面礼什么的,娘亲这点道理还是晓得的。”
李柳乖巧嗯了一声。
其实她所谓的“还有些”,连婆娑洲那位见惯大场面的剑仙曹曦,都要心动不已。
妇人心情大好,摸着自家闺女的柔嫩小手儿,
“以后嫁个好人家,娘亲和你爹,也就放心了。
当然,要是苏小子就最好了。”
李柳柔声道,“晓得啦。”
母女俩说完话,李柳便返回自己的屋子睡下了。
妇人摸着拿一袋银子,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去了李槐屋里。
把里面的银子,全部倒进了李槐那只说要给姐姐攒嫁妆的存钱罐里。
看着睡的跟个小猪一样的儿子,
妇人撇撇嘴。
靠你这小兔崽子给你姐攒钱,得到猴年马月才能把你姐嫁出去。
杨家铺子。
朴实汉子坐在摆放在厢房门外的一条长凳上。
对面便是那位吞云吐雾的老人。
杨老头笑道,“你家那个终于有点真正人情味了。”
李二双手交错,抬头望向天幕,脸上并无多少欣喜。
在很久很久之前,天地相通,神人共居。
就跟如今凡人市井走门串户差不多。
只不过有些门户门坎高,就象小镇福禄街和桃叶巷。
一般人轻易去不得,敲门也不会有人应的。
只有合适的人,走合适的路,才能进合适的门。
不过那些天人相通的道路,到底在哪里,是什么。
在万年后的今天,就传得很玄乎喽。
有人说是一棵大树,有说是一座山岳。
也有人说是飞升台。
朴实汉子如今知道,他们都没有说错。
天下不止一条接连天地的信道。
如今的小镇这里,便有其中之一,掌管之人便是他面前的老人。
在天庭共主消洱不见,天庭倾颓之后,天数便一直有缺。
开启飞升台,助力曾经的至高神明飞升,重启天庭。
便是杨老头这位男仙之首一直以来的使命。
备选之人,除了那位最不可能的持剑者,阮秀和李柳,一直在名单之中。
老人看着紧皱眉头的汉子一眼,吐了一口烟圈,
“早说不让你问,现在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愁?愁什么?不如对你心中认定的那个女婿多期待几分。
说不定他能替李柳飞升?”
他这听起来有些风凉的话说出后。
李二的眉头皱的更紧。
朴实汉子心想,哪有小两口分居天地的道理?
他踩着土地,仰望着浩瀚的星空,便恨不得为它们搭建一座相连的桥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