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尝与茅小冬一起去往大隋皇宫的路上,
有位一身衣衫清洗得泛白的年迈说书先生,微笑着向他们传音,
“还请苏先生与茅先生,移步京城文庙,陛下正在那里静等。”
随后老人的身影便悄然消失不见。
对于玉璞境的大隋高氏老祖亲自来邀请自己。
苏尝并不意外,步履依旧不急不缓。
文庙主殿这边今日戒严,没有对外开放微服出宫的大隋皇帝,对那位回转的说书先生恭躬敬敬作揖行礼,低头道,
“后辈治国无能,家国困顿,只能打扰老祖清修,让您亲自出面邀请那人来此相谈了。”
说书先生叹息一声,摆摆手,“大隋今日之患,不能怪你一人。”
随后老人又笑了笑,
“而且他苏尝是那位齐先生的学生,如今更颇有青出于蓝胜于蓝的苗头,我大隋怎么客气也不丢人。”
一旁的一尊泥塑神象之中,一位大袖高冠、腰间悬佩长剑的年迈儒士以金身现世,走到两人身前。
此人名为袁高风,是大隋开国功勋之一。
更是一位战功显赫的儒将,弃笔投戎,跟随戈阳高氏开国皇帝一起在马背上打下了江山,
他先做了吏部尚书,又授衔武英殿大学士,死后更是美谥文正。
是大隋开国以来,第一位得以被皇帝亲自授予如此殊荣的官员。
所以袁氏至今仍是大隋头等豪阀。
袁高风现身后,便不断有文庙神从泥塑中走出。
大隋皇帝对这些史书上的着名骨文臣,相互作揖行礼。
一殿君臣,等了出乎意料的长久时间,才终于看到茅小冬与青衫少年一起大步走来。
茅小冬笑容平淡,
“陛下,还请允我向您介绍一番,我身边这个就是苏尝,咱们山涯书院最初那位山主的学生。”
大隋皇帝脸上笑意盈盈,刚要说话,一旁负责坐镇文庙的袁高风却冷哼一声,率先发问,
“我大隋以诚邀请,两位为何如此让陛下久等?”
苏尝甚至没有看他,只是看向大隋皇帝与他身边的老人,
“原本想光明正大的在皇宫见一次陛下,谈一谈事情,看来其实不太容易。”
袁高风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他听得懂苏尝话里的意思,这既是在反讽他那句以诚邀请,又是在点他文庙神插手社稷。
气氛瞬间凝重起来大隋皇帝都不知道如何回答,求助似的看向茅小冬。
高大老人笑了笑,并未理会袁高风,
“苏尝他执意要步行前来面见陛下,说是在高高在上飞来飞去,不是跟人谈事情该有的态度。”
大隋皇帝哭笑不得。
一直心弦紧绷的说书先生则如释重负。
因为他知道,哪怕他与山巅境的蟒服宦官、坐镇文庙的袁高风,联手倾力而为,可能都没有办法伤及少年半分。
苏尝警了眼袁高风,又看了一眼那些在大隋历史上以文臣身份、却创建有开疆拓土之功的神只这些神只自然而然聚在一起,如同一个庙堂山头。
与他和茅小冬这边人数寥寥的阵营,存在着一条若有若无的界线。
苏尝最后视线落在大隋皇帝身上,
“今日来见陛下不为别的,只是希望大隋这边不要把与大骊的盟约当真。
如果大隋这边还有顾虑,可以先按兵不动,但最好与我商行一起发展民生,苦练内功。
一旦大骊南下受挫,便一起兴举事情。”
大隋皇帝显然有些意动,一旁的袁高风忍不住出声道,
“陛下,如今大骊大势已成,我们居于卧榻,实在不宜引火烧身。”
当年他与先帝一起打了天下不错,但是时过境迁,老人如今只想后辈儿孙安稳。
至于如何最能安稳,当然是走上大骊庙堂,与势头显露的大骊一体。
苏尝笑了笑,
“照这样说,大隋军心、民心已经皆不可用了?
庙堂已经没有文胆,沙场也没有武胆,所以要一味忍辱负重?
若说之前大隋确实无法阻挡大骊铁骑,难逃灭国命运。
可如今形势即将大变,陛下还想要苟且偷生?”
大隋皇帝默然不语。
戈阳高氏养士数百年,的的确确还有无数人,愿意以国士之死,慷慨回报高氏。
但大隋皇帝根本没有把握赌赢。
他怕一旦公然撕毁盟约,两国之间,就没了任何回旋馀地。
一旦落败,大隋版图必然要承受大骊朝野的怒火。
青衫少年轻声道,
“就算缔结盟约,陛下真能以一人骂名换来大隋一国百姓的百年太平?
当初阿良一剑直驱大骊京城的时候,大骊连与国祚戚戚相关的五岳正神都能够一同算计。
让其中四个金身碎裂,进而撤销封号,以图他日再封新岳。
等到藩王宋长镜那个嗜好京观的武夫监国掌权,大隋与大骊的盟约,最后会有几分管用?
就算大骊宋氏果真信守承诺,不对大隋动用一兵一卒。
可你们战战兢兢的大隋就真能安安稳稳支撑百年?
然后眼巴巴望天,等着天上掉馅饼,大骊宋氏自取灭亡,然后由着你们戈阳高氏摘果子?
要不要我一个外人,给陛下说说看这几年里,大隋挂印辞官的京城官员、去山林逃禅的文人,
到底有多少人?
还有大隋从京城到地方,各地文武庙气运的衰减有多严重,需要讲一讲吗?”
大隋皇帝面色凝重。
苏尝语气认真,
“无需五十年,最多三十年,哪怕大骊铁骑被阻滞在朱荧王朝,
但大隋若是任凭大骊皇位继任者与那头绣虎,成功消化掉整个宝瓶洲北部。
三十年后,国运衰竭的大隋就会成为卢氏第二。
昔日卢氏王朝的王族与遗民是什么下场,大隋这边看的还不够清?”
苏尝最后看着大隋皇帝道“到时候你这位一手促成亡国祸事之君,又有何脸面去见戈阳高氏的列祖列宗?”
袁高风怒喝道,
“苏尝,你放肆!我大隋国事,容不得你在这里大放厥词!”
茅小冬轻声道,“陛下三思啊。”
大隋皇帝看了看一旁嘴角抽了抽的老人,终于开口说话,
“宋正醇将死,才有两位先生今日之拜访,对吧?”
苏尝点头承认。
大隋皇帝伸手指了指自己,笑道,
“那如果我哪天给一位十境武夫打死。
或是被哪个与大骊谈好的北俱芦洲剑仙一飞剑戳死,又怎么算?”
大隋皇帝指了指头顶,又指了指背后的那座前殿位置,
“当然剑仙出手滥杀君王,多半会被某位圣人责罚。
他们也不一定愿意出手,跟我‘兑子”,毕竟太亏本。
可诸如宋长镜这样的纯粹武夫,按照山上的规矩,儒家圣人们多半是不会管的。
即使皇宫有大阵,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到时候千日防贼,防得住吗?”
然后所有人心湖之中,都响起青衫少年的声音,
“如果大骊那边敢派人来大隋京城,会有人负责出城杀他们。
武夫只要没有达到十境武夫中的‘神到”境界,剑修未至十三境,便可以让他们连大隋京城都进不来。
前提是你们文庙到时候愿意配合激活护城大阵。
我只能保证这一件事,其馀的,我都不会插手。”
袁高风讥笑道,
“好嘛,齐静春的学生说话就是厉害。
击杀一位半步武神或者大剑仙,就跟稚童捏死鸡崽儿似的。”
茅小冬皱了皱眉头,没有多说,只是沉声道,
“苏尝说得出,就做得到。”
大隋皇帝笑道,“当真?”
青衫少年微笑回答道,“我尝安商行,一向以诚信为立身之本。”
接着苏尝淡然补充,
“我有个叫崔东山的学生会留在大隋京城,我会给他留一具仙人遗蜕傍身。”
袁高风如遭雷击,讷讷道,“这怎么可能?”
苏尝警了他一眼,将杜懋那具阳神身外身展了展,
“在老龙城外,我家先生的师兄左右留下了这具遗蜕。
前不久,我以开天一剑在桐叶宗斩杀了即将飞升的原主人。
大隋这边只要去仔细打听,便能知道这事情的真假。”
大隋皇帝松了一口气,彻底放下了心,
“看来之后还要多仰仗先生那位弟子了。”
随后他又有些尤疑,
“只是不知道我大隋何以为报。”
苏尝摆摆手,微笑道,
“无妨,陛下又不是不知道我与大骊的恩怨还未理清。
我与那位绣虎的理念也全然不同,我与他之争,不在大隋一国。
若陛下真有心,那还请给予我旗下商行诸番便宜行事。”
高氏皇帝点头道,
“这是自然。之后我会与茅老,还有苏先生那位弟子多多沟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