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尝来到外面院子里的时候。
发现小黑炭裴钱正在给姚近之的弟弟姚仙之看手相。
枯瘦小女孩一边让这个边军出身的少年蹲下伸手。
一边还絮絮叨叨说自己是个苦命人啊,是遭了老大罪才开了天眼,能直看人心命运。
说自己小小年纪就走过那幽冥仙桥,身上携带一枚仙家铜钱,才得以过桥不喝那碗汤保留前世宿慧—
总之说得环环相扣。
如果不是苏尝拧着黑炭小姑娘的耳朵及时打断。
一直小鸡啄米的姚仙之,差点就掏出所有积蓄,给小姑娘作为算命的报酬了。
被拎到一旁的裴钱,双手负后,一边挨训,一边眼珠子急转
只是瞧着她这副鬼精鬼精的模样。
苏尝就知道这小丫头肯定还琢磨着以后怎么骗人。
他伸手敲了敲裴钱的脑袋,“你不是找你小文师兄借了许多纸笔嘛。
既然你有了自己的笔,那就更得好好练字了。
不多,还是每天五百字。
但是哪个字抄的马虎了,太过歪斜扭曲,就不算在五百之列,得重新写。”
苏尝转头看向一旁的白净少年,“文,带她回屋子抄书吧。”
小文点点头,对裴钱招招手。
此刻的瓷人少年,忽然有种自己也要当先生之感。
裴钱腮帮鼓起的跟个大肉包子似的,但还是乖乖跟着小文回屋子抄书去了。
回到屋子里的她一边咬牙切齿抄着书,一边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让你跟人家讨要什么纸笔,之前用木棍在沙子上瞎画不好吗?
裴钱想死的心都有了,自己还没过上多大会儿舒坦似神仙的快活日子呢。
用罢晚饭后。
因为苏尝有心钓那位与邹子相关的剑圣。
也有心在返程之前带小文他们游览一下蜃京城,便带着几人一起出了门。
不知道九娘说了些什么。
一向深居简出的姚近之破天荒离开了姚家,作为向导与他们同行。
只是出门时,姚近之戴上了那顶施裙及颈的雅素帷帽,遮掩了她那张妩媚祸水似的面容。
但在帷帽下,她那一双似乎一年到头,都蕴含着天生风流的春意眸子,依旧勾人。
换上一身淡黄色麻衣的朱敛,凑到苏尝身边,悄声打趣道,“东家,像姚姑娘这般倾国倾城的相貌,我在藕花福地作威作福的几十年里,没能遇上一个。
听说后来有个叫童青青的镜心亭小姑娘,不知能否与姚姑娘媲美?“
苏尝脑海中浮现出在福地之中黄庭显现的面容,点头说道,“有的。”
朱敛咂咂嘴,接着说,“若把世间女子的容貌比作百文钱,那姚近之与童青青,起码能值九十多文。”
看着姚近之一路上,无论是与魏羡探讨大泉局势,还是和小文几个孩子闲聊,都言辞得体,条理清淅的模样。
苏尝心中想法只有一个。
便是这女子真正的优点不在于生得尽善尽美,而是在于心思细腻又十分聪明。
无论对人,还是在为政。
想到姚近之身负浣纱夫人九尾之一,又带着的独特命格和气运。
青衫少年便已经明白九娘为何看似多此一举的让对方在自己眼前多晃一晃了。
这妇人做红娘的心思大概还是有的。
但真正用意应该希望自己能看在姚近之的才能上,考虑一下妖族在桐叶洲安稳扎根的另一个可能性。
除了借桐叶宗这个山头孵化妖族宗门之外,再尝试创建一个人与妖共处之国作为试点吗?
苏尝在心中细细思量。
在姚近之这个向导带领下,几人走进了一条名为孩儿巷的热闹街巷。
这条极长的街道上各色铺子都有。
除了正儿八经的店铺,还有好些个专门售卖古董珍玩的包袱斋。
苏尝给画卷四人都预支了一份工钱。
卢白象拿来买了棋盘和棋子,这个魔道祖师,酷爱棋道。
魏羡腰边左右悬挂着两只小袋子,里头装满了从各色铺子里买来的食物。
朱敛和小文在同一家书铺买了几本书。
不过小文买的书是关于桐叶洲的风土人情。
他买的则是谈天说鬼的志怪神魔、画娇月媚的才子佳人小说。
朱敛准备以后闲遐,就翻这些带着艳情的书籍打发时光。
隋右边好象除了剑之外,对其他事物似乎都提不起兴趣,一路走马观花,什么都没买姚近之购买了一堆历朝历代的古老铜钱。
之后又在一座小铺子找见了一整套四神瓦当。
哪怕隔着帷帽白纱,苏尝都能感受她的惊喜。
至于裴钱,只要是值钱的物件,她都喜欢,都想要。
跟在苏尝身边出来逛街,小女孩好似天生的阴鸷性子都给磨掉了大半,只求着苏尝让她当帐房。
哪怕兜里只有个几两碎银子,她就心满意足了。
正如那句话,腰有十文钱,必作振衣响。
临走时,苏鲤鲤看上了一枚并无篆文,只有简洁流畅龙纹的白玉发簪。
掌柜开价八十两银子,说这是前朝一位制玉大家的手笔,只是没有落款而已,不然三百两都不卖。
苏尝已经准备掏钱买了,但金裙少却觉得有些贵了。
她只是觉得这枚簪子上的龙纹很眼顺,空白的地方还可以请苏尝或者小文帮忙刻上喜欢的字而已。
这时候姚近之上去一番言语,大致意思是自己就收藏有那位大家的一件传世玉雕,是一株水仙花,那才叫玲胧奇巧。
对于此人雕琢手法,她再熟悉不过。
又对螭龙玉簪的材质一通贬低,说得掌柜哑口无言。
他悻悻然腰斩了价格,将玉簪卖于了金裙少女。
出了铺子,苏鲤鲤拿着小锦盒,真诚谢了姚近之的帮忙杀价。
女孩子间的友谊在买东西之后涨的格外迅速。
苏尝笑问道,“姚姑娘真有那玉雕水仙?”
姚近之笑道,“那些说辞,都是书上照搬来的。”
那就是没有了。
裴钱翻了个白眼,她原本还想着一会儿要多拍拍马屁。
说不定姚近之一个高兴,就把那棵水仙玉雕送给她呢。
结果姚近之又说道,“说辞确实是书上的,可那件玉雕,是我小姑姑九娘的嫁妆之一。
,裴钱眼睛瞬间放光,立马换上一副甜腻的笑脸,凑上前去,“姚姐姐,你累不累,我帮你背包裹吧?
背东西我熟得很,这一路都是我背的,保证不摔坏你那些宝贝们。”
姚近之笑着摇头,帷帽白纱,轻轻晃悠起来。
裴钱有些失望,仍是不愿死心,“那么姚姐姐你觉得累的时候,一定要跟我说啊。
这巷子离着姚家还有五千六百多步呢。
姚姐姐你腿长,约莫四千七百步就差不多了。“
姚近之只得点头。
真是一个古怪小丫头。
几人往回走的时候,朱敛低头笑问道,“步数记得这么清楚?”
裴钱唉声叹气道,“无聊呗,反正又不会给我钱花,只好没事找事,还能咋样。”
朱敛哈哈大笑。
回到姚家时,月亮已经高高挂起,洒下银白的光辉,给庭院披上了一层薄纱。
苏尝继续在后边的庭院散步。
卢白象和隋右边坐在一座小凉亭内对弈,魏羡在旁观战。
隋右边下棋杀力极大,气势极足。
卢白象身为男子,反而不如隋右边来得杀伐果决。
但结果最后还是偏稳的卢白象小胜。
朱敛也来到亭子边,卢白象见状,立刻向他邀战。
向偻老人笑着摇头,“我就是个臭棋篓子,可不敢在二位面前献丑,免得丢人现眼。”
魏羡见卢白象投来询问的目光,也摆摆手,“我也不行,刚才你们俩下棋,我压根儿就没看懂。
就是闲着没事,想知道个输赢结果罢了。”
隋右边输了棋后,告辞一声,就此离开。
无人下棋,魏羡也跟着离开,朱敛紧随其后。
一时间只剩下苏尝和收拾棋盘残局的卢白象。
苏尝靠着栏杆,看着月亮,等着人。
卢白象双指捻子,将棋子快速放入棋盒中。
哪怕只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动作,但是加之那棋子磕碰、敲击的清脆声响,竟然非但不枯燥,反而有些赏心悦目。
卢白象一边收拾棋子,一边笑道,“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去那座坐落于彩云间的白帝城看看。
好个“奉饶天下棋先’,令人神往之。”
苏尝笑了笑,“我有个学,下棋很厉害,不久之后你们见了,可以切磋。”
少年崔,或者说崔东山,是曾与白帝城城主手谈十局的大国手。
对自己棋力相当自负的卢白象没有太当真。
不过他有些好奇,自己这个东家年纪不大,又不是这座浩然天下的儒家子弟,怎么就有好几个学生弟子了。
姚近之原本在屋内拿着新买得的铜钱练习问卜。
这种占卜方法是她年幼时在书楼偶然所得,这些年只当做是消遣之举,时灵时不灵,姚近之其实自己都不太信这个。
今晚她心血来潮,以三钱掷地看正反。
问自己与苏尝相遇后的前程,大吉。
又以六钱问课法,测验大泉刘氏的国祚长短,近无。
姚近之满脸疑惑,百思不得其解。
最后不禁自嘲一笑,“真是糊涂,不问苍生问鬼神,本就不该。“
她不再纠结于这两次占卜结果,起身走到窗边。
一眼望去,瞧见院子里的苏尝和卢白象。
略作思忖,便款步来到庭院凉亭。
落座后,她对差不多收拾完棋子的卢白象说道,“卢先生,我们手谈一局?”
卢白象看了眼苏尝,笑道,“天之后下棋,我是无妨,就是不知姚姐能否看清棋局?”
姚近之点头道,“今日月圆,月光明亮,勉强能够看清,卢先生不用担。“
猜先后。
卢白象执白,姚近之执黑。
苏尝站起身,看了双方先手走势,便回到长椅上盘腿而坐。
想着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拿了根行山仗在脚边泥地上,随手画起了图。
宝瓶洲、桐叶洲、北俱芦洲、蛮荒天下、剑气长城、儒家学宫。
农、民、工、商、政、军、。
人,妖。
新天下。
一个小圆,一个大圈,又一个更大的圆,再一个更大的圈。
一层层,环环相绕。
苏尝心神沉浸其中。
不知不觉,等到回神,卢白象竟然已经离去,独留姚近之在亭中。
姚近之已经站在苏尝身后,看了很久,此时问道,“苏公子怎么不继续画下去了?”
苏尝收起行山杖,斜靠石桌,点了点最上面一行字笑道,“现在铺开的摊子,只能让我画到这里了。“
姚近之瞥了眼地上,说道,“是很难画下去了。我猜儒家的圣们都画不下去。”
苏尝摇摇头,没有说什么。
只是看着窗口那边,苏鲤鲤和裴钱一大一小,似乎在商量着什么。
姚近之笑问道,“你不问我是真懂你画了什么,还是假懂?”
苏尝轻声说道,“姚姑娘多半是知道的。”
姚近之尤豫了一下,缓缓道,“门户之间,国与国之间的战争,洲与洲之间,文脉之间,三教之间,百家学问之间。
天下与天下之间,人族与妖族之间!苏公子你是想要让这一切换新颜!“
苏尝转过头,望向这个女子,点头道,“姚姑娘,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之一。,这是实话。
若无“之一”,就是违心的吹嘘了。
毕竞不说其他人,光是自己的学生崔东山,就不是还未成熟的姚近之能够媲美的。
姚近之凝视着苏尝,柔声问道,“那在公子眼中,近之可否有资格在其中做一份事情?”
没想到她这么直接的苏尝愣了一下,点点头,“像姚姑娘这种玲胧聪明,乐然是企企益善,光是这泉王”
青衫少年话说到一半,同时祭出天理小剑与心剑昭彰。
接着他一个横移,为为拉开姚近之。
然后苏尝稍稍牢斜,面无表情的伸手捏住一把远毫丐来的剑。
这时候才看清楚的姚近之,有些惊讶的发现,那破空而来的东西竟然就只是一截伞柄0
都不用苏尝用剑气或是拳意将其震碎,那把伞柄长剑,便乐行消散化作齑粉。
让姚近之稍等后。
苏尝身形一闪,循着那丝剑气痕迹,快若奔雷,直奔京城之外的一座山岭。
一个一直以霉国公府老管家身份呆在蜃京城的老人,向前跨出数步,隔绝天地。
苏尝看着老人,轻声问“裴旻,曾经的浩然三绝之一,白也的半个剑术师父?“
老人摇头道,“半个丐已,何况青出于蓝丏胜于蓝。”
裴旻与眼前年轻人对视,接着问道,“知道我为何在加,为何出剑,为何留?”
为了不占便宜,方才飞剑“古翠”的祭出,裴旻有意压境在了仙人境。
苏尝点点头。
他知道裴旻答应了那个糖葫芦大能两件事情。
其中一件,就是暗中护着姚近之,帮她称帝登基,成为如今浩然天下唯一一位女帝。
另一件,企半跟乐己也有关系。
看着眼前平静的少年,裴旻终于有些理解邹子为何要与乐己立下那个约定了。
下一刻。
苏尝一剑破开天幕,直接向裴旻问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