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觉马宣落败的如此之快,自己的偷袭又落了空之后。
那名怀抱琵琶女子面纱下,响起一声幽怨叹息。
她的视线不着痕迹的望了眼白净少年身后的苏尝。
对方教出来的学生,实力都极有可能无限临近“天下十人”的隐世大宗师。
这次她和马宣算是撞到铁板了,他们不该掺和进来的。
此刻女子心中一团乱麻,充满了疑问。
这位滴仙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教出一个丁老魔之后又一位横空出世的天之骄子,好一统江湖?
不等她思量出一个结果。
小文已经向她一跃而来,琵琶女子见机不妙,手指在琵琶弦上飞速拨弄。
长弦颤动,一张碧绿色的蛛网在两人之间迅速交织而出。
“往左一步。”
白净少年心底响起自家先生苏尝沉稳的声音。
小文毫不尤豫,身形一闪,精准地横向转移。
轻松躲开了这张将青石和墙壁切割出密密麻麻网格的繁复蛛网。
与此同时,怦然坠落的马宣正好挡在少年面前。
满脸是血的他,咽不下心中刚才面对一个孩子而产生徨恐的那口气。
他大喝一声,动用了自己压箱底的请神之法。
随着马宣摆出一个拳架。
他背后纹的那尊手持长刀的长髯绿袍武圣人,缓缓睁眼,栩栩如生。
从纹身刀尖处,亮起一粒璀灿的光球,丝丝缕缕的光芒,蔓延向着他的四肢百骸。
很快,马宣双眼就泛起淡淡的金光,左右双臂也都变成金色。
宛如一尊威风漂漂的大殿供奉神象。
魁悟汉子咧嘴道,
“这副不败金身,本来打算试一试种国师的天下第一手。
小子,有种只管往爷爷身上锤,皱一下眉头就算我输—”
“出拳凿他。”苏尝的声音在小文心中响起,简洁而有力。
“好的。”
小文点头应道,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在手中泛起“铁骑凿阵”四个金色大字后,踏步出拳。
在白净少年出拳的这一刻,空气仿佛都被这一拳的气势所震爆。
马宣与琵琶女都产生了一种错觉,好象整条大街都被这一脚踩得塌陷了几尺。
一拳毫无保留的铁骑凿阵式,如同一发炮弹,轰然砸中马宣的胸膛。
砸得他后背的武圣人纹身,瞬间支离破碎。
马宣魁悟的身躯,砰然倒飞出去,在地面上擦出一道长痕。
小文如影随形,脚下轻点地面,紧接着又是一拳。
这一拳裹挟着劲风,重重地落在马宣身上,让后者的身躯瞬间扭曲成了一张弧弓。
这一次,小文出拳的角度微微一变,使得马宣恰好撞向身后的琵琶女。
他还没忘记自家先生说的,先杀此女的事情。
“陆舫救我!”
琵琶女子脸色剧变,惊孩出声后,倒也没有束手待毙,
她脚尖一点,迅猛向前,试图躲在拥有金刚不败之身的马宣身后。
心想那个家伙总不能一拳打穿马宣体魄。
只要少年能稍微停顿一下,想必远处压阵的陆舫就要出剑救援了。
苏尝早就看穿了琵琶女子的心思,冷晒一声。
这女人还真以为自己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学生,在体魄和拳道上的天赋能用他们这些“老江湖”的经验来判断?
小文可是齐先生拼尽最后力量点化出的新生命。
这个背负“变”字的少年,与他一起走过整个宝瓶洲,倒悬山上喝过黄粱酒,受过剑气长城灵气倒灌的苦。
这个走了千万里路,从未有一天懈迨过读书和修炼的孩子。
又怎是一个福地的二流江湖武夫,就能试探出他的上限?
苏尝在自家学生心中轻语道,“继续凿阵。”
小文毫不尤豫的挥出第三拳,再度击中马宣的腹部,
后者金身被震荡得粉碎不说,原本淡银色的双眼立即变得通红,布满渗人的血丝。
马宣后背和弄巧成拙的琵琶女子狼狼撞在一起。
在巨大的冲击力下,琵琶弦被震出一阵杂乱无章的声响。
女子口中喷出一口鲜血,双脚交错踢出,在空中虚踏,向后倒退着撤离。
但是她的动作仍是太慢了。
小文一拳打穿女子怀中的琵琶,然后手臂抢出半圈,重重打在她腹部。
女子连同破碎琵琶一起在空中被拳势带着拧转。
之后女子猛然撞向一侧墙壁,那具丰腴娇躯几乎全部凹入墙内,怀中琵琶颓然摔在地上。
有人轻轻拍掌,
“厉害厉害,不愧是被临时放到榜上的家伙,确实值得认真对付。”
小文回头,是远处那位抱剑立于树荫中的中年汉子。
原本对方一直在打盹,这会儿已经睁开眼睛,不再有半点惫懒神色。
他看着小文腰佩的长剑冷笑道,“拳不错,剑如何?”
小文还未来得及回答,就听见自家先生的一声提醒,“当心偷袭。”
对自家先生的判断百分百信任的白净少年,放弃了再给琵琶女补一拳的想法。
刹那之间改变方向,直接向左手边一掠而去。
背靠着墙壁,一点点借力想要站起身的琵琶女,还以为自己逃得一命。
只是她刚要站稳,便募然瞪大眼睛,满脸痛苦之色。
原来有个潜藏依旧的刺客,双手持一把极其纤细的长剑,撞开了她身后的墙壁。
快若奔雷的剑尖从女子后背一穿而过。
刺客握剑双手贴在她后背,推着腹部就象长出了一把三尺无鞘剑的女子继续前奔。
剑尖直刺小文心口中庭。
陆舫皱了皱眉头,悄然握住了剑柄,
毕竟那个少年是在和自己搭话时,才分走了心神,被人抓住可乘之机。
他心中作为一个剑修的骄傲,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哪怕对方是敌人。
不过他按在剑柄上的手很快又松开。
千钧一发之际,小文凭空消失,用去了最后一张方寸符。
那名刺客松开一只握剑之手,按住琵琶女后脑勺,使劲往前一推。
女子娇躯从那把剑身滑出去,扑倒在数丈外的地面上,背脊微微松动,一滩鲜血浸透了后背衣襟。
女子挣扎了一下,试图翻转身躯,但是手肘刚刚弯曲些许,就重重摔在街面上,一动不动。
巷口墙根处,裴钱看着远处那个女子的惨状,尤其是那身清凉至极的裙袍,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她心想穿得这么花里胡哨,难怪死得快琵琶女不远处,马宣也没有清醒过来,这辈子都没机会了。
这时,那名刺客也显出了身形,是一位赤脚、袖管卷起的年轻男人。
他转头望向正在调整呼吸的小文,抖出一个绚烂剑花,笑容璨烂道,
“我叫冯青白,剑修。听人说只要宰了你,就有法宝可以拿,我就来了。”
接着他十分遗撼的叹了口气,
“可惜没能一剑杀了你,估计我正面交锋,也未必是你对手。
不过没关系,我可以配合陆舫,他可是这里唯一的剑仙之资。
这样我既能路身十人之列,又拿到你人头换来的那份机缘的一部分,这次福地之行就赚大了。”
小文环顾四周,马宣、琵琶女子皆已经倒下。
但是还有陆舫,自称剑修的冯青白。
而且紧接着,附近墙头上又出现三个人,带着笑脸儿面具的阴森森男人,周肥的儿子簪花郎周仕以及魔教鸦儿。
陆舫缓缓走出树荫,握住剑柄,剑柄朝下,左右摇晃着。
不象是个剑客,倒象是个手持拨浪鼓的顽劣稚童但当其馀众人都变了变脸色。
汉子不去看这些在江湖上声名赫赫的顶尖高手,只是对着眼前少年笑道,
“别想多了,这座天下江湖百年。
估计也就只有丁婴一人够格,让我跟他们合伙围殴,你—”
他伸出空闲一手,摇动手指,“还不行。”
头一次陷入重围。
小文双拳紧握,然后松开,如此反复数次。
念书这么久,是该放一放道理,讲一讲物理了。
已经适应了天地间没有富裕灵气的小文,默默蓄势。
在心中默默体悟刚刚出拳时的心得。
先生传授的拳法当中,云蒸大泽式或是铁骑凿阵式,还好说,无非是出拳轻重有别。
可象神人擂鼓式这种拳架,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而且需要时刻提防那个陆舫,他必须拿捏好每一拳的分寸。
在苏尝的“校大龙!”的提醒声中。
白净少年摆出之前苏尝所教的拳架,双手双臂绷紧拉直,调整呼吸。
苏尝闭眸,以心念带着少年的心念,用武道气机,从小文的脖颈颈椎,沿着后背脊骨依次一路往下授顺。
最后终至尾间,猝然以柔劲一按。
小文猛然打个寒颤,浑身汗毛倒竖,根根立起如林而立!
重新睁开眼晴的瓷人少年,眼中有寸许寒芒乍吐,浑身气势再度一凛。
在江湖中说,这叫神光外露!
被小文架势震,魔教女子鸦儿其实连硬着头皮凑热闹的心思都没了。
只是这次敬仰楼和那个“老天爷”,偏偏选中了南苑国牯牛山作为飞升之地。
而她又好死不死被那位师爷爷丁婴找到了,沦为他老人家的马前卒。
她心中悲苦不已,忍不住抬头看了眼青衫少年所在的方向。
我的师爷爷唉,你怎么还不出山?
她身边的周仕原本也是早早做了作壁上观的打算。
他这次跟随父亲一起来到南苑国京城,原本完全是凑热闹的心态。
觉得只需要躲在父亲和丁老魔身后的阴影中,坐山观虎斗,看别人的生生死死,就能稳操胜券但是那个樊莞尔不按常理行事,好象变了一个人似的,从昨晚就开始一路追杀的他父亲周肥。
让后者完全顾不上他。
这才让他不得不陪着鸦儿一起亲身涉险。
周仕心中很不情愿。
毕竟就算父亲死了,也犹有转机。可他周仕死了,再以原原本本的周仕重返人间,那就是名副其实的难如登天。
察觉到这两人战意不高的小文抬头,看向那个阴森森的笑脸儿。
除去陆舫不提。
目前露面的人当中,小文最忌讳这个怪人。
在天赋异禀的少年眼中,对方身上缠绕的血腥气最重。
察觉到少年的目光,笑脸儿嬉笑道,
“都说捡软柿子捏,你倒好偏找我这种硬骨头。”
说着他张开双臂,向前笔直倒去。
下一刻,笑脸儿的身影瞬间消失。
接着他便如鬼魅般,出现在少年身后,无声无息一腿端向小文脑袋。
小文拧转身形,伸手抓住笑脸儿,不过一抓而空。
对方的实力不是很强,但是速度极快,就象是缩地符一样。
笑脸儿再次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后方。
这次他身躯蜷缩,双臂摊开,双拳分别敲向小文太阳穴。
在苏尝的提醒下,小文刚要有所动作。
陆舫也出声说给笑脸儿,“小心,他要发力了。”
笑脸儿稍作尤豫,就主动放弃了双拳锤烂小文头颅的大好时机,瞬间站在了青石板街道上。
小文差不多跟笑脸儿互换位置。
后者来到了街上,小文站在了墙头。
苏尝警了眼那个坏他学生好事的拄剑汉子,
“你为什么不干脆动手?”
陆舫掌心轻轻拍击剑柄,乐呵呵道“在这么多人面前打后辈,传出去,名声不好听。”
当然只是他的推辞,他其实一直在尤豫。
因为他能感觉到丁老魔就在附近。
一旦选择全力出手,对付白袍剑客,很容易被性情乖张的丁婴暴起行凶。
丁婴出手,可从来不管什么规矩和身份。
说不定对付一个瞧不顺眼的末流武夫,都会倾力一拳。
再者,陆舫担心警花郎周仕的安危。
虽然他不能认同姜尚真的为人,但是对方为他耗费六十年护道的心意还是要领。
就在此时,陆舫和小文几乎同时望向同一个地方。
小巷中缓缓走出头顶银色莲花冠的丁婴,接着是一位身材高瘦的老儒士种秋。
两人行走间气度森严,不愧是这座天下屈指可数的山巅宗师。
不过他们却都没有插手小文与陆舫的对峙,而是来到了苏尝暂住的那座院子门前。
国师种秋望了一眼丁婴。
若说世间谁敢以双拳硬撼丁老魔,并且还能够打得荡气回肠,并且愿意死战不退。
不是隐约之间高出武学范畴一个层次的神仙俞真意,更不是鸟瞰峰陆舫,而是只有他种秋。
苏尝望着这座天下的两个巅峰宗师,挑了挑眉,
“是有什么想要跟我谈谈?”
丁婴并未言语,只是打量着这个好象肩负大山的谪仙人。
这个外乡人和他的学生,绝对是被天上那个狠狠坑了一把。
不然绝对不至于惹来这么大的打压。
在丁婴所知的历史上,每一次甲子之期。
几乎没有过这样光明正大的插手,没有哪位谪仙人被如此敲打。
所以他想问问对方,是否已经亲眼见过他苦寻不得的天老爷。
种秋则对少年点了点头,然后转头对冯青白他们说道,
“那个小丫头,谁都不要动她,不然别怪我出手之馀。
再调动京中禁军,对你们搜捕—”
墙根处的枯瘦小女孩,听到这个言语后,如获大赦,笑逐颜开。
她站起身没心没肺地张牙舞爪,学着小文刚才的出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