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苑国的京城,街道交错纵横,
苏尝漫步于一条小巷之中,抬手轻轻摸了摸肩膀。
旁人感觉不到的低垂天幕,仿若直接压在他的双肩之上。
将他体内的灵气几乎完全禁,就连脊背上的银蛟也动弹不得。
胸口处那道兵家老祖留下的拳印,也象是被完全激活了一样,无法像外界时那样随意断开接触。
如山岳的拳印把金龙气机死死压制在山下,只露出头角峥嵘。
观道观老道人看起来确实是不想让苏尝插手此间多馀事情。
不过背负着三座大山的少年,脸上的神情依旧从容不迫,似是在闲庭信步一般。
他只是偶尔抬头,望向天上那烈烈骄阳。
随后又继续循着心口处拳印的颤动指引,朝着一条大街走去。
同一时刻。
有个饥肠,枯瘦黑的小女孩,在烈日下走得满头大汗。
衣衫破败的小女孩,小心翼翼地走到一处权贵扎堆的清河坊,熟门熟路地来到一座豪华宅邸的后门。
她蹲在一棵大树的绿荫下,抬头看着天空那轮骄阳。
天上的太阳,就象挂着一个大灯笼,亮晃晃的。
四时运转,天地变换,似乎都离不开它。
不过,她只喜欢冬天和春天的太阳。
而且,要是一年四季天气都不冷,她就一点儿都不喜欢它了,甚至巴不得天上从来没有过它。
之前不喜欢是因为这烈日造成的大旱,接着大疫,才让她不得不跟着父母逃难。
现在是因为有了它,天就太亮了,她做很多事情,很容易就会被人发现,比如偷吃东西。
只是世界不以她的意志为转移,烈阳依旧高悬于天际。
那份光明与灼热,看得她双眼流泪。
可是女孩神色依旧冷冷的,心想今年又该大旱死很多人了。
千里之外的边塞。
一个白净少年和一个金裙少女,走过干旱的田地。
路过一家农户,小文想要敲门问问路。
却听见里面有个老翁正在磨刀,父母已经饿死的小女孩在内哭喊道,
“爷爷,莫砍我吃肉,因因给你捡柴呀!”
南苑京城。
眺望太阳的小女孩默默收回视线,擦了擦被太阳灼出来的眼泪。
很快,她蹲守的这座宅子的后门就被人悄悄打开。
从狭窄的门缝里,溜出一个与枯瘦女孩年纪相仿的同龄人,是个粉雕玉琢的富贵小千金。
小女孩穿着华美,吃力地抱着一只小木盒,跑得大汗淋漓。
她来到枯瘦女孩身前,笑容璨烂,“送给你的礼物。”
盛夏酷暑,小木盒上有些水渍渗出。
枯瘦女孩皱着眉头接过木盒,捧在怀中,一手推开盖子。
对面的漂亮小女孩开心笑了起来,
“你还记得吗,咱们在去年冬天一起堆了这个雪人。
我让府上的人放在了冰窖里头,今天故意拿出来送给你的,喜欢吗?”
枯瘦小女孩低着头,死死盯住那个小雪人,看不清表情。
从王侯勋贵之家走出的那个漂亮丫头,还在那边邀功似的,天真烂漫地追问喜不喜欢。
干瘦小女孩缓缓抬头,问道,“吃的呢?”
漂亮丫头哎呀一声,满脸歉意,“不好意思,我给忘了。”
然后她哭丧着脸,不断道歉“等会儿我马上就要跟爹娘一起去寺庙烧香祈福。
今儿不能带给你吃的东西了,对不起啊—”
枯瘦小女孩扯了扯嘴角,低头又看了眼小木盒里头的小雪人。
啪一声。
木盒“不小心”摔在了地上。
漂亮小女孩滋然欲泣,赶紧蹲下身去。
枯瘦小女孩也跟着蹲下,只是伸手捡起墙根的一块石子。
她又看了眼那个在木盒中碎成两半的小雪人。
然后她高高举起手,准备朝着一身锦绣衣裳的女孩使劲砸去。
不远处,苏尝心口处的拳印微微颤动。
顺着其中气息,他眉望去。
恰见那枯瘦女孩弯腰捡起石块,脊骨如受伤的幼兽般弓起。
象极了他初遇陈平安那日,泥瓶巷尽头那道紧草鞋的瘦小身影。
一阵清风拂过。
当那个漂亮小女孩抬起头,挤出笑脸,想要对好朋友说没关系的时候。
却惊讶发现身前多出了一个陌生人。
对方穿着一身青衫,腰间挂着一只银色小葫芦,长得还挺好看。
小女孩眨了眨水润眼眸,发现自己的好朋友,被那位少年紧握着右手。
她稍稍偏过头,望向干瘦女孩的目光中充满疑问。
似是在说你认不认识这个人,
那个好看的哥哥笑着对她指了指后门方向,说道,
“你先回家吧,你看,有人在等你了。”
漂亮小女孩回头,果然管家赵爷爷已经找来了。
她捧着小木盒,有些尤豫。
不知道是该送给她的玩伴,还是拿回家继续藏在冰窖里。
好在那个陌生人又替她做了决定,
“拿回去吧,在外边留不住的,化了多可惜啊。
你们可以等到今年冬天下雪了,再把这个小雪人堆成大雪人。”
小女孩使劲点头,抱着小木盒,跟已经认识了将近两年的好朋友,告别离去。
枯瘦小女孩默不作声。
等锦衣小女孩转身离开。
苏尝才松开枯瘦女孩的手,轻声道,“把手里的石头丢掉。”
后者用稚嫩的嗓音“哦”了一声,然后就是石子摔在地上的清脆响动。
显然女孩手中的石子还不小。
苏尝看着这个眼神冰冷的枯瘦孩子,
“你们两个明明关系不错,就因为对方这一次没有带食物,就要杀人?”
小女孩仰起头,反问道,“你管我?”
苏尝不再看她,转头望向宅邸后门那边。
貌似和蔼屏弱的老管家,刚好牵着小主人的手跨过门坎。
老人转头向苏尝这边看来,两者视线交汇,
苏尝轻轻点头致意,那人略作尤豫,点头还礼。
一切尽在不言中。
若是今天苏尝不出现,这个枯瘦孩子早就悄无声息地死了。
而且这位老人,显然也不愿意招惹一位看不出深浅的同道中人。
所以他主动给予善意,选择不再惩罚那个不知感恩的贫苦小杂种,任由苏尝处置。
苏尝看得出他的意思,收回视线,对孩子说道,
“以后别再来这边了,不然你会死的。”
小女孩咧咧嘴,不说话。
只是朝老人消失的方向和那高墙大门,狠狠吐了口唾沫。
做完这个充满怨恨的小动作后,本就饥肠的她愈发饥饿,更加有些头晕目眩。
苏尝转身离去。
她尤豫了一下,悄悄跟着。
只是尽量沿着墙根行走,别说靠近路中央。
她甚至不想让路上的马车和行人,多看自己一眼。
她知道自己这样没依靠的孤儿,不小心惹恼了这些人,真的会死的。
至于为何不怕前方的那个青衫少年。
是因为她能从对方身上感到一股很亲近又熟悉的气息。
那种感觉就象是真正的父亲或兄长一样。
而且女孩自年幼记事起,就已经看过了不少坏人做坏事。
有些是对别人,有些是对她也偶尔看过好人,但在这个世道始终不得好报。
还有很多好人最终变成了坏人。
她还曾经遇上过一个大半天提灯笼逛荡四方的老疯子。
那老疯子信誓旦旦的对她说。
世道太黑,不提灯笼就看不到路,见不着人。
对于恶意与善意,她拥有一种敏锐的直觉。
谁可以惹,谁不可以,她掂量得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