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缓缓飘荡而来萦绕在苏尝阴神所化的儒士身影四周。
一旁的钟魁发现除了他自己之外,井狱周边一切都好象陷入了静止,光阴长河也出现了短暂的停顿。
儒士身影轻轻招手,一支晶莹剔透的小毛笔,随之浮现在他身前。
随后他用左手持小雪锥,如同站在书案前,凭空书写下“镇、阴、摄、煞”四字。
儒士身影下笔极快,且每落一笔,左手手心的魂字都会随之闪耀一下。
写完的四字全部都悬停在儒士身前,气势浩大,青光熠熠。
在这幽幽青光映照下,一道上刻有“鄯都”二字的漆黑大门在儒士身后随之显现。
下一刻。
在只有神魂能听见的哎呀声中。
这道漆黑门扉缓缓洞开。
井狱那积攒无数年,此刻已然决堤的冲天煞气与阴气。
顿时被强行扭转方向,如百川汇海般,疾速奔流涌入至门后苏尝自创的小鄯都之中。
里面早就翘首以待的左判官沉温,右判官金甲神人。
以及书简湖善战英灵化作的一众日夜游神。
纷纷出手去引导和规整涌入的一条条宛若实质的阴煞之气。
让它们有条不紊的修补完善这片小天地,增强一众鬼差的实力。
苏尝阴神所化的儒士身影唤出自创的小鄯都,吸收决堤的阴煞之气。
免得太平山周遭山头受到殃及之后。
又提笔开始点名牢狱中刚刚最不安分的那些个大妖鬼魅真名。
牛头、马面、豹尾、鸟嘴、鱼鳃、黄蜂———
每写一个名字,就有一只妖鬼精魂掠入漆黑大门。
刚才还在井中桀骜不驯的它们,进入门后,面对沉温等一众虎视耽耽、占据主场的英灵。
皆乖乖的排队跟随进入那座宏伟的阎王殿之中,成为维持这片小天地的差吏。
望着这一幕的钟魁,忽然心念一动,隐隐觉得自己的大道在随之共鸣。
想到关于自己的那句识言后,他若有所悟,一时间忙证无言。
只是还没等他开口。
太平山上,便忽然风卷云涌。
山巅百丈上空,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色乌云旋涡,将太平山护宗大阵唤出的明月都完全遮住。
钟魁猛然抬头。
只见那旋涡中心,隐约有一尊头顶帝王冠冕的身形隐隐浮现。
其头颅便大如山峰,气势惊人。
此时冠冕身影正俯瞰太平山,语气与视线一样森冷,
“越之人!”
说着他便伸出一只大手,想要将儒士身影与那道漆黑大门一同打碎。
儒士身影抬起一拳,与这冠冕身影大手一碰,整个山头顿时轰然一震。
前者虽身形渺小,但是却半点不落下风。
紧接着他便踏空而行,主动迎上这来自阴冥的大佬。
望着失去儒士身影压制,又蠢蠢欲动的井狱。
钟魁开口喊道“先生,我有一事相求。”
抬手准备写下圣人有云四字的男人,点头笑道,
“只要不是让我给你保媒,都成。”
钟魁哑然失笑,摇头道,
“我想帮忙看守井狱,还请先生助我一臂之力。”
接着他对天作揖道,
“我之前虽从未见过先生,也知道你并非真的是那位先生。
但是还是想说,我仰慕先生久矣!”
儒士身影微微异,随即笑道,“善!”
接着他用左手的小雪锥为笔,浓郁的魂光为墨。
写下“判官钟魁”四字后,便将笔与字一起甩向底下书生。
然后两手空空的他,并无任何一点儒士风流的顾忌。
一拳捶出,便让整片乌云旋涡随之俱震!
钟魁看着那支坠落而下的小雪锥,并无尤豫,与那点魂光一起轻轻握在手中。
钟魁阴神刚接过笔,便有一件古代官袍模样的鲜红衣衫披身上。
同时官袍大袖内,涌入两缕清风。
此刻他红衣大袖飘摇的模样,与某些山上仙家画卷上,所绘鄯都品秩最高的鬼差如出一辙。
不再是青衫书生,而是一袭红袍的钟魁阴神,伸出手指,虚点向并狱。
看似温柔的清风飘然吹动。
两头刚要冲出并狱的元婴大妖,从身躯到神魂都瞬间瓦解冰融,
刚走一位大神,又来了一尊活阎王。
并狱之下,那些妖魔鬼怪,一个个老实得象是市井鸡犬一样。
不但乖乖缩回了牢狱原地,而且不由自主地后退,直到退无可退。
再次想起了那句识语的钟魁,喃喃道,
“世间万鬼,遇我钟魁。”
他对着井狱脱口而出道,“只管磕头。”
井狱之中,便响起了无数的磕头声响。
天幕之上。
高高跃起的儒士身影,双手将那旋涡给直接打碎,那冠冕法相虚影也随之崩塌。
只是在消失之前,后者再次恨恨警了眼苏尝与钟魁两人的阴神。
如果不是天地压胜,他断不会如此让对方赢得如此轻松。
空中乌云黑雾募然一卷而散,
天空再度浮现那轮姣洁明月。
儒士身影踏着月光,飘摇而下,如仙谪临。
落于井狱边后,他手掌轻轻于脸前一抹,又恢复了少年本来的面容。
钟魁心道阴神的面目和气息可随意改变切换,真是怪事。
他有些好奇的道“苏尝,你这阴神果然不同寻常,竟然可以不受冥司压制。
难道你是鄯都大帝转世?这不可能吧?”
苏尝摇摇头,“只是在试着自创轮回而已。”
钟魁闻言再次望了一眼缓缓关闭的漆黑大门。
随后他抹了把额头汗水,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对苏尝喃喃道,
“这等不合规矩的手笔,还真有希望给你做成了?”
望了眼左手更加光亮的魂字,青衫少年笑了笑,
“也没想那么多,只是先一步步走着。”
随后他望向那支悬停在钟魁身前的小雪锥。
后者此刻分明已经与钟魁阴魂融为一体钟魁小心翼翼道,
“苏尝,事先说好,真不是我不厚道,故意想要黑了你这支小雪锥。
我也没想到它和先生赠我的那几字,会与我大道融为一体。
要打要骂,你看着办!”
苏尝挑挑眉,“真让我打?君子一言,后边怎么说来着?”
想起对方刚刚捶散一位阴冥大佬身形,钟魁有些心虚道,“驷马难追?”
苏尝坐在井狱边上,钟魁挠着头坐在了旁边。
青衫少年看他难得拘谨的模样笑道“是齐先生,或者说是我亲手借给你的,怕什么?
一年是借,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也是借嘛。”
钟魁愈发良心难安。
自己刚才虽说是想帮忙看守井狱,但是也确实从少年那里得到了一份大道机缘。
苏尝抬起头,望着红衣钟魁笑了笑,
“要是你真的心里过不去,来做我小鄯都的首席大判怎么样?”
钟魁毫不尤豫的点点头。
苏尝有些惊讶,“你都不问问多久?”
钟魁笑了笑,学着少年刚才的语气轻声道,
“一年是当,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也是当嘛。”
苏尝翻了个白眼,
“别说的我跟个人贩子一样。
我这个东家不会忘记给你开上一份足够丰厚的薪俸。”
钟魁哈哈大笑,“多多益善!”
随后他笑容璨烂的伸出手,
“桐叶洲,判官钟魁!我有个豪爽的东家,叫苏尝!”
苏尝瞪了他一眼,握住他的手,然后也笑道,
“尝安商行苏尝,我认识一位正人君子,叫钟魁!”
两人握手之时,一点浓郁的魂光,从钟魁手中反补到少年手上。
等待太平山宗主与老祖从画卷之中斩妖出来时。
钟魁突然歪着脑袋,用手心摩着下巴,喷喷道“如我这般相貌英俊又有本事的男子,本就不多见了。
现在又有了钱,岂不是更加招人喜欢?”
苏尝煞有其事的点点头,
“以你现在自信的模样,我觉得九娘应该会喜欢上你的。”
钟魁眼前一亮,“你真这么觉得?!”
苏尝耸耸肩,“跟你客气一下,别当真。”
钟魁哀叹一声,“这就太让人伤心了。”
不远处。
从画卷之中走出的那位太平山祖师爷,抚须点头,赞赏道,
“百年千年之后,今夜相见,或许就是一桩美谈?”
还在叹气的钟魁赶忙起身行礼。
苏尝也起身拱手抱拳,“晚辈苏尝拜见老仙师。”
老道士望了一眼阴煞气已退,群鬼蛰伏的井狱,随后认真回了一礼,
“感谢小友提供的消息,帮我宗拔除一大祸患。
而且还与钟魁小友一起千里迢迢赶来,镇守井狱。”
苏尝微微侧过身,没有受全对方这一礼,
“举手之劳,而且说起来晚辈也从中受了益。老仙师不必太过在意。”
面对这等慧眼如炬的老神仙,根本不用自作聪明,也无需任何粉饰。
老道士看了眼手心幽光未散的苏尝阴神,点头道“坦坦荡荡,确实真豪杰模样。难怪文圣都对你刮目相看。”
随后心情不错的他,又补充道,
“些许积年阴气和几头大妖罢了,远不足以报答小友的恩情。”
这时才从画卷之中走出,脸色苍白,浑身浴血的太平山宗主提议道,
“师祖,把白猿背负的这柄剑,借给苏小友如何?
甲子光阴也好,百年岁月也罢,都可以商量。”
老人颌首表示同意。
苏尝摇头道,
“谢过老仙师美意,但是我已经有剑了。”
太平山宗主也未强求,之所以临时起意,想要借剑给这年轻人。
委实是不知道怎么报答对方。
老道士笑了笑,
“小友想要什么?但能办到,自无不可。”
苏尝望着天穹的皎皎月明。
想起落魄山到现在还没有修阵法,他便问道,
“不知道老仙师,有无除了明月镜与四剑阵这种宗门内核法阵之外的护山阵法?”
老道士点头道“贫道自己确实有一卷护山阵阵图,得自一座上古仙人的秘境洞府。
杀力极大,就是太吃银子。
打造起来耗钱,维持大阵运转更吃山水气运。”
接着老人又抚须笑道,
“贫道原本打算是有朝一日把这棺材本,在黄庭想要自立门户,在桐叶洲别处开宗立派时拿出来。
或是她嫁为人妇,与人结成道侣时,便赠予她当嫁妆的。”
苏尝咂了咂嘴,很想叹气。
倒是与太吃银子和山水气运无关。
纯粹是被老人说的黄庭、嫁妆、棺材本之类的字眼给噎到了。
他刚想摆手说算了。
结果老道人却哈哈大笑道“小友不必太过在意,刚才只是玩笑之语。”
说着他掏出一张古旧的阵图递给了青衫少年。
太平山宗主则拿出两枚太平山无事牌给苏尝与钟魁。
在苏尝收起阵图与牌子的时候。
老道士自言自语道,
“早知如此,先前就不该忙着让黄庭在藕花福地里磨砺的。
到现在都没出来不说,还错过了见你的机会。”
苏尝不知如何作答,就不说话。
回过神的老道士笑眯眯的问道,
“苏小友接下来准备去哪里?”
苏尝并未隐瞒的回答道,
“大泉京城。”
渡船往宝瓶洲走本来就路过大泉。
正好他陪浣纱夫人去一趟屋京城,见一见这位九尾妖狐斩去的那一尾。
老道士点点头,
“那能不能麻烦苏小友一件事。
如果你路过通往藕花福地的那口井,可不可以替我把黄庭那丫头捞出来?
她在福地磨砺心性已久。
现在桐叶洲四处乱起,正是她出来带领宗门年轻一辈斩妖除魔,树立榜样和威望的时候。”
说完老道士便把老猿背负的那柄仿仙兵古剑交给了青衫少年,
‘这剑小友用不上,却也可以给小友的学生和晚辈使用。
小友也不必推辞,如果没有你的提醒。
恐怕不仅是这柄剑保不住,我宗门还要再损失上另外几柄。”
苏尝尤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头同意。
老道士看了看白猿的尸体,眸光深深。
扶战宗之乱,和自家山门的大妖叛变,让老道士有些忧心之后的九州局势。
但看着苏尝。
老道士又很是欣慰。
之前女冠黄庭,君子钟魁,都是老道士屈指可数、入得法眼的年轻人。
如今得再加之这个青衫少年。
老道士觉得偏居东南一隅桐叶洲也好,更幅员潦阔的浩然天下也罢。
这样的年轻人,能多一个就多一个。
世道再乱。
仍有砥柱。
便让人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