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尝问剑之初。
几乎所有桐叶洲的大山头、王朝和豪阀,就都不约而同的动用不同掌观山河的手段,悄悄注视着桐叶宗这边。
此刻在少年催促声中,他们更是静待杜懋的出现。
想要看看这场问剑的最终结果到底会如何。
桐叶宗内。
即使被苏尝打到了祖师山。
还是有许多桐叶宗弟子,愿意相信老祖宗杜懋不动则已,动则就会一击致命。
脸庞高肿的杜轩更是默默祈祷,希望老祖出关后,让那个苏尝再也猖狂不了。
就在所有人摒息观瞧时。
笼罩在幽绿桐叶伞之下的祖师山之巅,终于有一个人影出现,正是桐叶宗的中兴之祖杜懋。
在他出现的同时。
被桐叶宗掌控无数年的那座梧桐小洞天,也随之倒映在天穹,里面的一草一木都能看得清。
然而这如同海市蜃楼的瑰丽景象,紧接着就飘散不定,最后在一众桐叶宗弟子和供奉们惊恐的目光中碎然碎裂。
崩碎的洞天残片,有些直接消亡,有些破开虚空,化作一道道彗星散入浩然天下各处,消失得无影无踪。
直到此时,绝大部分人才后知后觉地明白,杜懋竟是将宗门掌控的小洞天整个抽空了。
躺在地上装死的桐叶宗宗主傅灵清,望着自家老祖这绝户的手段,忍不住骂出了声。
洞天元气大伤他都能忍,大不了用大量神仙钱努力缝缝补补,慢慢调养修复。
忍下苏尝问剑这口气,用洞天默默培育优秀后人,以后桐叶宗未必没有翻身的机会。
可如今洞天崩碎,最后这点希望也就化为了泡影。
山巅上的杜懋,对后辈的怨根本懒得在意。
极度自傲,又欺软怕硬的他,此刻心中只有自己。
随着吞下最后一口灵气,他的肉身逐渐随风消逝,唯留阴神化作的一尊金身法相。
这尊法相因为汲取了梧桐小洞天的所有灵气,所以眨眼间就变得巍峨无比。
虽仍属于练气士的金身法相范畴,身躯却已经焕发出五彩琉璃之色,变幻莫测。
这尊身高数千丈的金身法相,双脚虚踩祖师山之巅。
甚至都未曾多瞧底下的山门一眼,便迫不及待高高举起双臂,五指猛然发力一扯。
刹那间,头顶的天幕,就被他撕开了一角。
天幕撕裂处,顿时天雷滚滚,紫电翻涌。
还有一只猩红巨爪在另一边试图将天幕裂缝撕扯更大,好趁机来到浩然天下苏尝神色冰冷地望着为了飞升,甚至不管会不会把域外天魔放入浩然的杜懋。
随后他双手紧握长剑,置于身前,背后一道凝实的阴神身影缓缓浮现。
相比杜懋舍了肉身不要,以阴神吞食一座小洞天的近乎无穷尽灵气,才打造出来的琉璃法相。
少年背后的阴神与手中剑,皆渺小如芥子。
然而随着他丹室之中六幅图画全部亮起,天理小剑的剑尖之上,随之出现了一道又一道不同的恢宏意象。
剑影大江流、仙人捧烈日、海上明月升、剑意栽竹林、剑气开三山以及万里延长城。
这些意象全部凝聚于一处,化作一团极其夺目的璀灿剑光。
望着这团剑光,苏尝轻声在心中自语。
不够,还不够。
少年又想起了老大剑仙陈清都对自己说过的话。
他应该追寻的剑道,是承载更杂更多的力量,是以一人身聚众生。
此刻,正是尝试跨出一步的机会。
苏尝轻轻一弹小剑天理的剑身,在清悦的剑鸣声中,手中心魂二字闪铄。
随着魂念与心念流动,剑气泛起青金两色。
随后他毫不保留的将体内撼山、捶仙拳意,以及左右赠予的那道剑气也注入其中。
天理小剑上的那团剑光,顿时如烧开的水一样不断沸腾,比杜懋那道金身法相更加五彩缤纷。
苏尝提着手中无比沉重的天理小剑。
心无旁警的一剑竖斩。
沸腾的五彩剑气光团,凝聚成一线,劈向那尊已经飞升离地数千丈的巨大琉璃法相。
眨眼间就被剑光追上的巨大法相,从头部开始,出现了一条极其纤细的五彩丝线。
这丝线紧接着划过法相的面庞、脖颈和胸膛,不断向下蔓延。
察觉到自己将要完蛋,金身法相发疯了一般努力拔高身躯。
最后甚至伸手试图住天幕缺口处的猩红巨爪,想要借力攀爬而去。
然而随着璀灿夺目的剑光绽放,
天幕裂缝处也爆炸出一片五色烟火,那猩红巨爪的指骨,在这烟火中瞬间开始消融。
巨爪的主人似是无法忍受疼痛,直接缩了回去。
于是天幕之中,只剩下被剑光打出的一片真空大洞。
远远看去,这一剑,尤若开天!
在这开天一剑下,彻底被劈成两半的那尊琉璃神人。
终究没有抓住最后一丝逃离的机会,只能颓然追回浩然天下的大地。
在半空之中,它就砰然碎裂,如一颗绚烂流星。
随着法相的崩碎,汹涌的灵气重归天地,
还有十馀块残存琉璃金身,溅射向四面八方,被苏尝一一拦下。
天空之中,残馀的五色剑气如一场大沱雨,倾盆而下。
将桐叶宗祖师山犁出数以万计的细密沟壑,剑痕遍布山上山下。
山林溪润也被纵横交错的流散剑气,切割成数百截横竖不定、大小不一的水田。
这时候,苏尝早已经收剑。
左右抬头看了眼尚未合拢的天幕,便收回了视线,转头看向另一边。
一个老秀才身影募然出现,与他相隔不过四五步。
老秀才伸手指向那处杜懋强行飞升扯开的天幕缝隙,问道,
“为何不飞升离去?借机离开这座天下?”
左右默不作声。
老秀才大怒,
“难道你真想要勘验了那句混帐话,真要‘左右是个死”?!”
左右低下头。
然而这次老秀才没有跳起来给他一巴掌。
老人只是颓然道,
“去吧,知道你一直想要去倒悬山,去剑气长城。桐叶洲的事了后,你就去吧。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弟子要伤先生的心,都是拦不住的。”
左右作揖道,“弟子左右,拜谢先生!”
老秀才挥挥手,说不出话来,
左右挠挠头,想要安慰先生,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看了看向自己跟跪飞掠而来的苏尝,又看向不远处与金裙少女站在一起的小文。
左右最后才憋出来一句话,
“小师弟看中的人,还有新的他,以及他身边志同道合的人,都挺不错的。”
老秀才转过身,没好气道,“还要伤你家先生的心是吧?”
知道先生又想起小齐的左右,不敢作声。
先生与弟子,两人就这样背对着背。
老秀才突然挠挠头,似乎想起很多往事。
那会儿自己还是个穷秀才,名声不显。
那会儿三个弟子,其实处得挺好,他这个先生当得也是最舒心的。
后来呢,弟子一个个都长大了,也一个个有了自己的选择。
老秀才背对着那个其实一辈子也没怎么潇洒过的弟子,突然欣慰笑道,
“以后到了剑气长城,一定要潇洒啊。”
略微停顿,老人轻声道,
“左右啊,其实你剑练得好,书读得更好。”
左右认真道,“是先生教得好。”
老秀才笑骂了一声,“这话早些年就说更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