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面前不放过任何机会自夸的汉子。
苏尝笑了笑,是阿良没错了。
又与汉子对视一眼后。
青衫少年还是问出了个乍一听有些煞风景的问题“阿良,这次什么时候回天上?”
苏尝希望阿良返回剑气长城,补充萧慈叛变后缺失的高端战力,稳定人心。
但是对方留在剑气长城,也确实可能会死。
这场战争,即便是仰止、黄鸾那些蛮荒天下的王座大妖,都不敢确定自己能活多久。
剑气长城这边,更是无人例外。
阿良晃荡着手中酒壶,摇了摇头“我想走,一大帮子飞升境留不住。
我不想走,老大剑仙都赶不跑,你小子就别劝了。
而且如果我真的在这个关头离开这里,你觉得我以后还能过上舒心日子?”
他说的是真心话。
此次故地重游,除了酒水的苦涩滋味依旧,许多朋友已经故去。
如果甩甩手再走,他不知道下一次回来,还能见到几个老友。
男人叹了口气。
他这辈子,好象从来都是这个鸟样。
小齐是这样,那个怕鬼的小女鬼也是这样。
每次生离死别的错过,都只能事后追悔。
所以喝酒再多,从来难开怀。
看着脸色苍白的少年,阿良问道“你小子这次下那么大力,是不是和老大剑仙达成了什么意见上的统一?”
苏尝嗯了一声,并没有把话说的太满,
“我尽力帮助剑气长城多守几年,他许我之后从剑气长城带人向学宫问剑。”
阿良沉默片刻,因为身份特殊,没有在这件事上多说。
汉子眨了眨眼睛,转移话题道,“你跟宁姚那个没?”
苏尝一脸疑惑。
阿良贼眉鼠眼的环顾四周,确定四下无人后,紧赶几步来到苏尝身边,把手中酒壶塞给少年。
他自己则用空出的两只手,一手伸出一根手指,碰了碰,又点了点。
苏尝一手捏着酒壶,一手拍开阿良的两根指头,没好气道,
“你可别凭空污人家姑娘的清白。”
阿良愣了愣,
“你们都在城下置个人生死而不顾的并肩作战了。
结果手没牵过?嘴也没亲过?我这人读书不多,打小老实,你别骗我。”
苏尝一脸无语。
阿良满脸叹惋,
“喷喷,你这咋混的比我还惨。
宝瓶那么小你下不去手也就算了,宁丫头这边咋也没有进展?”
苏尝斜了他一眼,
“我跟宁姚这次大战才真正开始相熟,哪有那么快的发展?
而且阿良,你先找到个喜欢的姑娘再来说我,你打光棍已经好多年了吧?”
阿良耸耸肩,单手从额头往后一授头发,叹气道,
“想要找一个不垂涎我容貌的女子,难哦。”
接着男人突然信誓旦旦道“之前在渡船上见到的那对姐妹长得很好看这件事,我不会跟宁丫头说的。”
苏尝抿了口酒,摇晃酒壶,轻笑道“你说了我就会怕?开什么玩笑,阿良,真不是我吹牛”
门口那边,出现一个端着药碗的黑衣少女身影。
青衫少年的话头夏然而止。
苟日的阿良,故意遮掩少女的气息,欺负他受伤了感知没之前那么好。
端着药碗的宁姚,看着他手中的酒壶,一双讽爽的剑眉缓缓拧在一起。
苏尝深呼吸一口气,把酒壶飞快塞回给阿良,一脸认真说道,
“让宁剑仙你费心了,酒我其实没喝太多,都是阿良一直在劝。
我说有伤在身都不管用,下次不会了啊。”
阿良站在原地,竖耳聆听少年的言语,然后目定口呆。
这小子的不要脸是不是有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宁姚转头看了眼阿良,示意男人自个儿一边凉快去,
被嫌弃了的阿良情然转身离去。
进入屋中的宁姚根本没理会阿良刚才的话。
她只是走过来,将手中药碗递给青衫少年。
苏尝坐直身子接过碗。
宁姚站在一边看他喝药,不说话。
其实她是在盯碗中少年没用到的汤匙。
刚才在路上,她便有心试着学话本上说的那样,亲手盛药喂到身为病号的少年嘴边。
但是事实证明,当她刚才真打算这么干时,还是过不了自己心中那道羞耻关。
这种细致照顾人的事情,属实不符合她一贯的作风和习惯。
硬着头皮喝完了药的少年,被黑衣少女注视的有些莫明其妙。
看少女没有立即离开的打算,他干脆挪了挪屁股,给对方让了让位置。
一副别客气,我的床,你宁剑仙可以随便坐的模样。
宁姚撇撇嘴,接过少年手中空着的药碗,放到一旁的桌子上。
然后她拉来一个高脚椅子,坐在上面,双脚轻轻晃荡,脚后跟轻轻磕着椅子腿。
她看着眼前脸色有些苍白的青衫少年,想着自己与他一起经历的种种过往从小镇遇到他,自己伸出手抓住他裤腿,被他救下。
再到对方跋山涉水,带着渡船和降妖剑远游而至,为她父母鸣不平,下城南替她出战。
最后到跟这家伙的那些闲谈聊天与吵架拌嘴。
现在想想这些,有时候确实会有些气,但是永远不会心累。
然后少女又有些忧愁。
关于喜欢一个人,照顾一个人这件事,自己还有很多东西没学会。
也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行。
苏尝歪了歪头,看着眼前眉眼一松一的少女,笑问道,
“快说你是谁,再这么可爱有趣,我可就要不招揽宁剑仙,招揽你了啊。”
宁姚偏过头,哼了一声,
“天天就想着把我忽悠去你商行当苦力。”
苏尝翻身下了床,走到少女身边,笑着纠正,
“是商行的总教头。
是我这个东家可以为之打十三境巅峰大妖,文庙圣人,乃至道祖佛祖的人。”
宁姚低头看了看腰间那枚莹润竹牌,
想起了之前那晚少年在雀客栈对自己所说的那些话。
少女眉梢眼角里藏着些许喜悦。
但是想起一件事的她,很快又板起脸道“苏尝,我知道你从来不是那种会忘记承诺的人,
但我不希望你因为我父母在城头上临终前的嘱托,就对我抱有什么怜悯和愧疚之心。
更不需要你向任何人证明什么。
哪怕是老大剑仙与阿良,都不用与他们证明。
我知道你为我做过许多事就行。
将来谁敢在我父母托付上说事,只要被我听见了,就是与我问剑。
我宁姚自己可以照顾好自己!不需要多馀的同情!”
说完这些话的黑衣少女,肩膀微微颤动。
她知道自己这些话可能很有些煞风景,但这些都是她的心里话。
她的骄傲不允许最在意的那个人,只是因为同情才对她好。
苏尝蹲下身子,仰头看着明明眼框已经微红,却偏偏紧抿着嘴唇的少女。
少女这副模样,好象是不想让心底对父母离去的难过,有半点化作声音溢出嘴角。
她习惯了一个人。
但遇到少年之后,又有些不习惯一个人。
只是到底在对方面前如何自处,她还有些没想好。
眼神清澈而明亮的少年,直视着她那双眸子,一字一句,认真而诚恳的道“宁剑仙,宁姚,我想招揽你进商行,想和你并肩作战,想和你做朋友,想有机会跟你一起贴春联。
不是因为你可怜,而是你本来就很好。
就象姚姨说的那样,很好很好。”
接着苏尝又补充道,
“我反正就这么点想法,剑气长城守不守得住,我们都得一起活着,你我谁都不能死以后出剑也好,出拳也罢,反正你我只会有更多并肩作战的机会。
以后再有这样的大心事,你也要直接跟我说,就算有不开心的地方,也要让我知道。”
最后青衫少年微笑道,
“毕竟就象你说的那样,我这个没良心的东家,可图谋你这位宁剑仙很久了。”
宁姚不说话,只是看着苏尝。
看着他那双眼睛,很明亮。
这一刻,她微红的眼晴里,终于有什么东西滚落而下。
温热,又晶莹。
苏尝抬起手,摸了摸落在自己脸上的东西,然后放进嘴里砸了砸,
“哎,果然未来大剑仙的眼泪也是咸的。”
他这个突然的打岔,让宁姚又羞又气又笑。
这家伙总是这样!
怪话不停。
黑衣少女气哼哼的从高脚椅上站起身,少年也跟着起身。
两人面对面站着时。
宁姚才发现,自己确实比这家伙矮了一点。
他好象又高了些啊。
她起脚跟,不服输的试图与少年眉眼齐平。
因为眼框里还有些酸涩,她还微微眯起了眼睛。
苏尝歪歪头,看着把脑袋凑在自己面前的少女,伸手给她擦了擦泪痕。
等到感觉到那只温暖的手在自己脸上抚过,少年的脸隐约靠近。
宁姚才发觉自己做了什么让人误会的举动。
她连忙后退一步,羞恼的瞪了一眼少年,然后拿起药碗就走。
准确来说,是落荒而逃。
剑气长城的城头上,魏晋被迫施展掌观山河的神通。
所显示的画卷正是宁府屋中情景。
阿良捶胸顿足,
“一个傻丫头,一个愣头青啊。”
老大剑仙双手负后,弯腰俯瞰画卷,点头道,“是傻了吧唧的。”
原本还有些不情不愿的魏晋,这会儿笑着附和道,“还是太年轻。”
阿良咳嗽一声,轻轻推开魏普的手掌,
“魏晋啊,堂堂剑仙,你竟然做这种不道德的偷窥行径。
太不讲江湖道义了,你良心会不会痛?”
老大剑仙转身离去,“确实是不应该。”
原地只留下一个原本养伤养的好好的风雪庙剑仙。
独自风中凌乱。
魏普觉得忽悠自己去诈隐官的苏尝不包自己一年的酒水钱,多少有些丧良心。
在老大剑仙茅屋那边的城头上,阿良盘腿而坐,
“你跟苏尝商量的事情,能不能换一个人,比如我?”
陈清都摇头道,“不行。”
阿良恼火道,“我境界不更高?”
陈清都说道,
“到了我们这个高度,境界有卵用。
你以前不懂就算了,现在还不懂?”
阿良默然。
老大剑仙话糙理不糙。
两人沉默许久,陈清都坐在阿良身旁。
阿良有些讶异。
老大剑仙很少有此举动。
陈清都轻声道,“有些累了。’
菠是老人又笑道,“剑修陈清都,有幸遇见你们这些剑修。”
阿良大笑道,“这种话,搏开嗓门,大声点说!”
陈清都斜眼些去。
阿良立即耍无赖,“喝了酒说醉话,这都不行啊。”
陈清都轻声说道,“不知道万年以后,又是怎么个光景。”
阿良说道,“总是让人失望,欠又有希望的吧。”
陈清都点点头,“有更多希望存在,那)大慰人心。”
在阿良离开之后。
陈清都在城头散步,每次都走得不远,缓缓而行,再原路返回。
期间,他又警了眼宁府那边。
陈清都笑了起来,因为想起了一件极有意思的小事。
之所以初次见面,就对苏尝印象不差,与一切无关。
与少年一路远游到剑气长城,带着渡船来送剑,没关系。
与苏尝敢对裴杯出拳没关系。
甚至苏尝与那位前辈的牵连,还是没关系。
陈清都看着那个少年,尤其是些着那个少年的眼神,与身上那股朝气的时候,记忆尤深。
这个青衫少年,似乎整个人都象是在默默询问,并且是那种神采飞扬的问询天地。
我是不是真的可以在自己认定的路上走到更远,是不是一定不会让某些人失望,是不是可以改变许多糟糕的事情。
我一定能够做到这些,对不对?!
陈清都觉得这样,很好。
也难怪那个老秀才离开之前,一直死皮赖脸追问他陈清都,
“我家小齐收的这位学生,善不善?羡慕不羡慕?老善了,老羡慕了对不对?
唉,可惜羡慕不来啊。
我要是陈老哥你啊,早他娘的给我迎面一拳了,不然难消心头嫉恨!”
念及至此的陈清都轻轻一弹,一道流光从他手中奔射而出。
宁府之中,正耸肩的青衫少年额头如遭一拳。
吡牙咧嘴的少年伸手抓住那罪魁祸首。
定眼一看。
是一块玉牌。
正面有亨个字。
隐官。
翌日天明。
所有被陆芝召集过的剑修,都落在了躲寒行宫大堂外的广场上。
外乡剑修,有洲邓凉,扶摇洲宋高元,流霞洲曹衮,金甲洲玄参。
剑气长城这边,则有董不得,米裕,郭竹酒,庞元济以及愁苗。
愁苗是一位年轻容貌的剑仙男子,百岁出头,玉璞境。
被誉为剑气长城三千年以来,境界最为稳固的一位玉璞境。
曾经跟随阿良一起去往蛮苍天下的腹地。
此刻他与一众人一起些向广场中央。
那里有个青衫少年的身影,面带笑意望向他们,眼神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