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尝望着彻底平复心情的贺小凉。
这位道家女冠此刻眼中的雾气渐无,脸上的春潮也逐渐消退。
她总算又重新恢复成了那个白鹿作伴,仙气畏畏的模样。
贺小凉站起身,对青衫少年认真一礼,
“今日渡我过劫之恩——”
苏尝摆手打断了她的话,
“以后贺仙子在北俱芦洲成为了贺宗主,别忘了给我的商行多多帮忙就行。
”
看着眼前一心只想让自己打工的青衫少年,贺小凉有些羞郝恼火。
但她又想起了那句“仙鹤为夙念,大道必有尝”的话。
此刻因为自己的亲身感触,而不是陆沉两个字的分量,才对这句话深信不疑的女冠,斩钉截铁道,
“苏尝,我在北俱芦洲等你!
如果你哪天众叛亲离,孤家寡人,陷入绝地,就来找我贺小凉!
我发誓会对你不离不弃!”
苏尝闻言翻了个白眼,
“贺小凉,你盼我点好不行吗?”
贺小凉咬唇不语。
随着她的大道誓言落下。
这位道家女冠的心湖之畔,那残留的一截连理枝上,忽地长出一抹新芽来。
这嫩芽儿比起刚才情树的枝繁叶茂极其微小。
但是随着它的出现。
女冠原本了干涸了几分的心湖水位,却如有潮水上涌般募然一涨。
同一时间,陆沉低沉浑厚的嗓音,带着不加掩饰的赞赏,也在她心湖中缓缓响起,
“福生无量天尊。
贺小凉,三次叩心关之后,你断了原本的师徒恩,绝了同辈剑修情,立了真正大道缘分。
也不再把我的所有话奉为金科玉律,进而将你被我一语破碎的心镜裂缝弥补齐全。
向我交出了一份正确的答卷,成了真正的吾辈修道中人。
所以即刻起,你已入贫道陆沉门下,为嫡传弟子第六,可在俱芦洲开宗立派。”
原本应该十分欢喜的贺小凉,听到这位道家掌教的这些话,心中一时间有些恍惚。
只感觉一切似真似假,如梦如幻。
这位貌美女冠再次深深望了一眼苏尝“师父让我转告你说,日后若是还有机会相见,大可以坐下来,桃李春风一杯酒。”
知道她此刻所说的师父是陆沉的青衫少年闻言一惬。
觉得这位道家掌教口吻,好象是知道了些齐先生去莲花洞天取荷叶伞的时候与道祖相谈的内容。
而说完这句话的贺小凉的身影一晃,如被人凭空捞走了一样,就此消失不见从滔滔云海之中,瞬息来到千万里之外一座小山上的贺小凉。
哪怕有金丹境练气修为傍身,都觉得头晕目眩。
她跟跪一下后,才站稳身形。
随后贺小凉看着眼前头戴莲花观的年轻道人,整肃容,正衣襟,定心神,接着后退三步,深深叩拜,
“弟子贺小凉,拜见师父。”
从一洲道统的玉女,一跃成为道家一教教主的嫡传弟子,无异于鲤鱼跳龙门陆沉点点头,抬手示意贺小凉可以起身,
“起来吧,在贫道门下,不用拘泥拜师仪轨,心意到了就行。
你现在多半不信,以后相处久了,等你见过其馀五位师兄师姐,自会明白。
大道之外,皆是虚妄。”
对于儒家那套世俗礼仪,甚至是自己道统内的金科玉律。
生于浩然天下而真正成长于青冥天下的陆沉,始终都不太在意。
或者说在飞升之前,他就是这么一个背离世俗的人物。
所以活得很旷达奔放,留下的文章,也以“逍遥”二字着称于世。
贺小凉站在陆沉附近,在成为着年轻道人的真正弟子后。
不知为何,她心如止水,这让她自己都感到奇怪。
年轻道人转头望向身边的贺小凉,笑问道,
“世人的心心念念,你听得见吗?”
贺小凉无奈道,
“师父说笑了,十境练气士才能依稀听闻,我如今哪里做得到。”
年轻道人哦了一声,“那你确实需要好好修行啊,苏尝就听得见你的心声。
》
贺小凉闻言一愣,继而脸颊微红。
因为她想到了自己之前在情树生根发芽时的诸多念头。
年轻道人倒觉得无所谓,反正丢人的是徒弟不是自己。
打开了话匣子的他继续道,
“圣人有言,不精不诚,不能动人。
故而即使是凡夫俗子,在某些时刻,只要精诚所至,一样能够引来大道感应贺小凉,你说这玄妙不玄妙?”
貌美女冠没有明白其中的关联性,只是点头道,
“确实有些玄妙,但这好象并不是一条大道。”
陆沉抬起头,抬起手臂,屈指轻弹那顶莲花冠,面带笑意,轻声道,
“现在不是,但之后未必。
所以贺小凉,贫道这脉香火是否能在千万年之后还能源远流长,或许还得看你之后的多多努力了。”
女冠点点头,认真道,
“弟子一定尽心尽力在北俱芦洲传道。”
陆沉一拍额头,
“有你这么不开窍的保证,我就知道以后要糟。”
贺小凉闻言有些茫然失措,但是青年道人却转而一笑,
“无心插柳柳成荫。你记好你在北俱芦洲等人的承诺就是了。”
随后陆沉抬起头看向天空,
“喂喂喂,七十,在不在,在的话,麻烦你开门送客啦!”
贺小凉顺着掌教老爷的视线,抬头望去,
她竭尽目力,仍是只能通过重重云海,最终在一处天幕穹顶,看到些许波澜涟漪。
陆沉一闪而逝。
瞬间那处天幕穹顶开启的“小门”,就随之关上。
道祖座下三弟子中的陆沉,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浩然天下,重返青冥天下。
陆沉离开浩然天下,几乎没有半点动静。
但是这位头戴莲花冠的掌教老爷在青冥天下那边,闹出的动静,却是极大。
同样是天幕穹顶,只不过换成了道教坐镇的青冥天下。
一个大如山岳的金色云海洞窟洞开之后,一道粗如山峰的金色虹光轰然砸下。
随后笔直落在了一座高达万丈的高楼之巅。
一位手持竹杖、背负书箱的年迈文士,身边跟着一位刚收的少年书童,两人行走于青冥天下的绵延山脉之中。
这位来青冥天下收徒的儒家圣人伸手遮在额头,仰头望去,笑了笑,
“看来这次的浩然之行,被齐静春的毅然决然气得不轻啊。”
少年好奇问道:“先生,齐静春是谁呀?”
清瘦老人想了想,
“一个觉得一身所学所得,能够带着老百姓一起跋山涉水才行的读书人。
一个觉得除了要让自己有安心之地,也要让老百姓有安身之地的读书人。”
少年接下来的话有些童心童趣,
“听起来挺好的啊,比先生给我念的那些高道理要接地气嘛。”
清瘦老人伸手敲了少年脑袋一个板栗,然后自顾自叹息起来。
少年百无聊赖,反正无所事事,就干脆也跟着老先生叹息起来。
天幕上,察觉到什么的某个平平无奇的汉子,放下手中的牌,对着这座天下的二掌教认真的说道,
“馀斗,要不你给我来一拳。”
他对面的道人警了一眼悠哉悠哉从琼楼玉宇顶峰飞掠而来的师弟,又看了看更远处山谷中的老者,有些好奇,
“阿良,你是要躲他们谁?”
腰配竹刀的男人把必输的牌局扫乱成一团,
“别血口喷人,我就是想见故人了而已!”
浩然天下的天幕之上,忽然被强行破开一个不知大小的窟窿。
一颗象是被人一拳从天上打下来的彗星,拖拽着璀灿的雪亮长尾,急速冲向人间大地。
虽然下坠速度极快,快过了任何上乘法宝。
但是因为天幕穹顶距离陆地实在太高。
所以只要无意间望向那边的人,都可以看见这惊世骇俗的壮观一幕。
整座鲲鱼渡船都轰动了,以至于听琴的春水秋实和陈平安一行人都返回住处。
天字房自带的观景台能看得更加清楚。
遥远西方,随那抹无比耀眼夺目的流星坠落而下。
天幕破开处,有一个洪亮嗓音带着无比畅快之意,重重响起,缓缓传遍人间的练气士心湖之间,
“阿良?贫道这一拳如何?!”
这些言语,你们浩然天下想听也得听,不想听也得听。
相信世上无数练气士、妖魔鬼怪和山水神张。
在这一刻,都会仰起脖子,扭向西边,震惊那个“贫道”的道法之高、那一拳之强。
同样来到观景台的苏尝缓缓扶了扶额。
怎么阿良你又给人打下来了?
那抹流星坠入浩然天下之后,寻觅了一番方向,忽然加速消失。
天地之间几乎无人能够捕捉到身影。
有实力跟踪身影之人,是名副其实的屈指可数。
但无一例外,对此见怪不怪,都懒得计较了。
站在苏尝身边的草鞋少年喃喃道“这一拳,好象有点—·猛?”
一边跟着上来的张山峰心有震撼的点点头。
结果有人抬手拍在两个少年脑袋上,气急败坏道,
“猛个屁的猛!”
苏尝转过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庞。
是那个不戴斗笠的男人。
他模样看起来依旧有些不讲究,光着脚,袖子裤脚都卷起,但是眼神熠熠。
苏尝冲他笑着打了声招呼,
“嘿,阿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