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魏檗离开之后。
苏尝让几个孩子先去休息,自己则推开一楼的竹楼门。
一楼大厅内,陈平安依旧浸泡在药桶里。
之前絮乱至极的气息,现在终于趋于平稳。
草鞋少年是在苏尝与李希圣两人写字时醒的。
醒来时,身上已经感觉不到太多疼痛,但是脑海之中却如有无数根扎着一般疼。
苏尝拿出毛币和一身崭新衣衫给他放在桶边。
陈平安也不含糊,自己咬着牙,忍着脑海里的疼痛,擦干身体,穿好了衣服。
青衫少年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些天就跟我一起待在这栋竹楼,什么时候你入二望三,什么时候再出门看看。”
听着苏尝的话,草鞋少年呆呆转头望向小镇方向,嘴唇颤斗,欲哭无泪。
青衫少年翻了个白眼,
“男儿有泪不轻弹。想弹的话,就想想顾粲和那个与你有缘的雨师姑娘。”
陈平安点点头,一脸视死如归的认真表情,
“知道的。”
苏尝无奈的警了一眼这个仿佛要随时就义的草鞋少年。
他突然问道,
“喝几口酒?”
不等陈平安说什么,苏尝便把腰间装酒的银色小葫芦递给了他。
陈平安伸手接住后,轻轻拔开塞子,嗅了一下酒味。
只感觉浓郁的酒香入鼻之后,脑袋里的疼痛都缓解了一些。
曾经喝过刘灞桥所带来养伤酒的草鞋少年,自然知道苏尝这个葫芦里所装之酒的珍贵。
他有些尤豫的望向一边的青衫少年。
然而在他开口之前,苏尝再次翻了个白眼,
“别问我“能喝吗?”,陈平安你再这样婆婆妈妈,我以后就给你介绍个貌美如花的男媳妇儿。
至于我的干闺女和干儿子,你们俩以后就去收养几个好了。”
听着苏尝的话,陈平安使劲儿打了个寒颤。
随后他狠灌了一口烈酒,尽管咳嗽不停,还高高举起酒葫芦,竭力喊道,
“喝酒就喝酒!练拳就练拳!媳妇儿还是要女的才行!”
一边的青衫少年笑容募然璨烂起来“行行行。”
片刻之后,草鞋少年憋了半天。
还是忍不住给刚才那一大口烈酒呛出了眼泪。
他小声抱怨道,
“酒真难喝”
但是头疼缓解许多的陈平安,仍是又逼着自己又喝了一大口,随后递给青衫少年。
苏尝望向窗外明月,灌了自己一口酒,笑着抛回给草鞋少年,
“陈平安,窗外明月当空,但天地之间,是否足够亮堂?”
陈平安文低头喝一口酒,听到问题后,抬起头,迷迷糊糊,却发自内心道,
“不太够?”
苏尝哈哈大笑,伸手指向远方,
“我与宝瓶他们一起穿过了大骊、黄庭到了大隋。
途中曾有一望无际的田亩映入眼帘,嫩绿发芽的小麦生长于其间。
但陈平安你觉得里面产出的粮食,真的足够让每个凡人百姓平价吃上吗?”
从小吃百家饭,挨饿过许多次的陈平安,一手握酒葫芦,一手握拳捶在膝盖上,大声道,
“不够!”
苏尝又说,
“如今我们商行生意日渐兴隆,之后开往大隋的商路也会顺利畅通。
我们已经吸纳了神水国遗民,现在又在接触卢氏王朝邢徒。
等到他们都添加商行,我们日子过得蒸蒸日上,是否就足够?”
满脸涨红的陈平安把酒葫芦再度递还给苏尝。
再次喝了一大口酒的青衫少年,借着并未压制的酒劲,满脸光彩。
随后他破天荒地放肆大笑道,
“不够不够!远远不够!不够亮,不够吃,不够多!
这浩然天下不够!都不够!
我会继续走更远的路,看更多风景,见更多人!”
陈平安看着眼神明亮、比窗外明月还要光彩夺目的青衫少年。
他又拿起腰间那块苏尝在与他重逢之后,所送的碧绿竹牌。
草鞋少年的手指在上面用力的摩擦了一下上面那几个字“平安喜乐,顺遂无忧。”
他记得刘羡阳的那块与自己前半句稍微有所不同,是“登高临月”几个字。
每一句,都是苏尝对他们由衷的祝福。
手握竹牌的陈平安,认真的道“苏尝,我要和你一起同行!
酒不好喝,但是你这些话,真是好极了!”
两人又对饮了一阵。
青衫少年笑问道,
“等我带你看顾粲离开落魄山之前,再与刘羡阳好好吃一顿饭怎么样?”
陈平安点点头后,又有些然的希望道“等我和苏尝你都回来之后,大家还要聚在一起好好见一见。”
苏尝笑着点点头,
“最好我回来的时候,能看见你已经与那位姑娘重新相遇结缘。”
少年莫明其妙地有些脸红,不知是酒喝的,还是难为情。
在喝酒的空隙,他轻轻向远方喂了一声。
少年象是在悄悄询问某位还未见面,但是光听事迹就让他有些憧憬向往的女子雨师。
象是在说,喂,你听到了吗?
最后的最后,陈平安连人一起醉倒,呼呼大睡在竹楼地上。
从此人间江湖,又多出一个爱练拳的酒鬼少年郎。
盘膝坐在一旁的青衫少年,在昼夜交替之际缓缓睁开眼睛。
窗外窗内,皆是日月交辉,相得益彰。
二楼之上。
闭眸养神的崔姓老人,低头看了看手中更加明亮的心光。
又看了看在他眼中一览无馀的那些金色字迹。
这位大骊国师崔濠的爷爷,缓缓步至窗台处远眺山水。
昨晚听见两个少年人真心对话的老人。
开始有点喜欢这么个地方了,不仅仅这个竹楼是自己的福地那么简单。
魏檗拎着药材包,优哉游哉缓缓登山而行。
结果在路上,就看见一个稳重木纳的汉子与他一同上山。
作为隐隐有承担起商行对外交际公关之责的山岳正神,魏当然知道眼前这个汉子是谁。
他礼貌的打了声招呼。
李二对他点点头,言简意,“我来给苏尝喂拳。”
心中猜想坐实的魏檗倒吸一口凉气。
都说圣人有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但苏山主这得是决定要挑起多大的“大任”,才需要遭此劫难?
总不至于让这位青衫少年,在天下大变,倒悬山传来噩耗之时。
然后要求苏山主,去一人当百方师吧?
当这个念头浮现心头后,魏檗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
但又隐隐有些期待。
因为他知道。
到时候自己一定会选择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