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尝带着几个孩子逐渐走近那位头顶高冠的儒衫老人。
临近跟前时,青衫少年站定脚步,打量了一眼站在原地的崔。
人的名树的影。
眼前这位老人,拥有许多个响亮的头衔。
文圣首徒,齐静春的大师兄,大骊国师,儒家圣人,与白帝城城主于彩云间手谈的围棋国手—
他一经出现,就让原本是天下九大洲中最小的东宝瓶洲,吸引了无数幕后大人物的视线。
但当苏尝亲眼看见老崔如今真实模样时。
心中却有完全不同的感受。
对方眼神深邃,面色沉郁,鬓角带着些许风霜。
看起来更象是个晚景凄凉的孤寡老人。
而不是那个在外界眼中赫赫有名、搅动风雨的大骊国师。
看着与自己想象有些相同的,也有些不同的崔。
苏尝心中谈不上什么惊喜或失望。
只是有些感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牛角尖要钻,哪怕聪明如这位大骊国师也不例外。
听见苏尝毫不遮掩的心念,深深打量了一眼小文的崔收回视线。
随后他抬手指向披云山那边,
“魏如今暂时是披云山的山神。”
随后老人补充了一句,
“而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披云山很快会破格升为大骊的北岳。”
对于大骊抛来的这个橄榄枝,苏尝面色淡淡,
“做北岳而不是南岳吗?”
大骊国都升龙城在小镇更北边。
如果大骊维持当前版图不变的话,那在国都下方的披云山应该是南岳才对。
披云山会成为北岳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大骊打下更南边的朱荧王朝,设置新的陪都。
以新都为界来看,那披云山就确确实实变成了北边,
崔坚定的摇了摇头,“就是北岳。”
这位老人的意思就是大骊南下的既定国策不会更改。
区别只是早一点或晚一点。
随后崔接着说道,
“整个大骊文武体系及其军队,就是为了发动战争而准备的。
这架战争机器,不会因为某一个人的意志而改变。”
老人话中的含义依旧很明显。
除非大骊朝廷上上下下的利益群体全部死一遍,否则挑起战争势在必然。
青衫少年闻言只是轻声道,
“哦,这样啊。”
对于苏尝平静的反应,崔微微有些异。
不过另有目的的他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我会用大骊砸碎宝瓶州山上山下那些固有的势力。
为集成一洲资源扫清障碍,也为抗妖一事做足准备。”
苏尝看着眼前老人,眼神认真的问道“那之后呢?”
崔再度微微一。
他知道青衫少年所问的之后是抗妖结束之后,吞并一洲的大骊该何去何从。
以老人对大骊体系的了解。
完成他所说那些事的大骊,必然会成为一头择人而噬的猛虎,骑在所有人头上作威作福。
这样的大骊靠一时威势与妖族入侵的压力,还能勉强将一洲力量强行拧成一股绳。
但是一旦没有外族入侵带来的生死存亡压力。
那么有神水国做前车之鉴,其他亡国遗民绝对会不停的揭竿而起。
原本在老人心目中最好的解决之道。
就是在大骊还有着抗妖大义的名头时。
将那些已经取完足够利益的动乱土地,甩手扔回给那些旧势力的遗老遗少复国折腾,好转移矛盾。
到时候大骊就可以稳坐钓鱼台,笑看宝瓶州再度烽烟四起。
可是被苏尝身边那个眼眸清澈的白净少年注视着的崔。
此时却难以把这些并不光彩的事情付诸于口。
沉默了好一下,这位大骊国师才轻声反问道,
“这世间上真的有一种力量,能打破王朝循环往复的规律。
将他所期望的改变进行到底吗?
拍了拍小文肩膀的青衫少年,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有的。至少要比如今的这些王朝要好。”
看着苏尝那双同样清澈而坚定的眼神,崔有些微微出神。
曾几何时,他也拥有类似的明亮眼神。
只是二十岁离家,之后大起大落。
如今已是两百岁的他,想要再有相似剔透的心境已是不可能了。
想到这的崔摸了摸自己与那位中年儒士一样爬满风霜的鬓角,在心中自嘲一笑。
人心似水,若是不动,就是死水了。
而他为了寻求和证明自己那份答案。
心中的少年早已死去许多年。
难怪连亲爷爷在恍间都认不出来自己。
想到这的老人轻声一叹,不想再翻晒心中那些蝇苟和不堪。
所以他将话题一转,
“我爷爷正在找你,还请你在遇见他之后,帮我多多照看。
作为报答,我会对那条已经打定跟随你的老蛟,在林鹿书院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并且尽量不让宋氏去打扰。”
青衫少年闻言翻了个白眼,
“你是你,崔老先生是崔老先生。
国师大可不必担心我对还未谋面的崔老先生有什么意见。”
崔挑了挑眉,
“那我就不用管林鹿书院了?”
青衫少一本正经的强调,
“该管还是要管。”
老人闻言有些哑然失笑不过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这少年补充了一句,“该还的也要还”后。
就直接挥起手中的拳头冲到了他的面前。
崔明白对方这是在讨回上次在棋墩山,被他当做削弱阴阳家与墨家对大骊皇室影响的棋子的仇怨。
心中权衡了一番利弊的老人,在尤豫了一下后,苦笑着没有躲闪。
随后他就被苏尝毫不客气、也无滞涩的一拳直接打倒在地。
看着躺进路边花丛的高冠老人,苏尝语气淡淡,
“我在红烛镇已经见过了谢实与曹曦。
你与那位天君最后做不做交易跟我无关。
但是拿无辜者的牺牲做战争导火索,让我知晓或碰见,我不会袖手旁观。”
说完这句话的苏尝便带着几个孩子继续前行。
跟粉裙女童并肩而行的青衣小童,偷偷摇头晃脑,作妖作怪。
他还不知道自己刚刚面前那个老人到底是谁,是什么修为。
只觉得自家这位老爷的动作和狠话选的真是干脆利落,不愧是鲤鲤姐的主人。
躺倒在路边花丛中的老人,依旧仰头望天,一动不动。
良久之后,崔才抬起一只手摸了摸心口。
相较于肉体上的这点痛楚。
原以为那颗早已死去多年的心,在那个如白瓷般的少年投来纯净目光时,而忽然泛起的刺痛。
反而更加难以忍受。
老人望着悠悠蓝天,轻声呢喃,
“都一样的。这世间需要有人扮红脸,更需要有人扮白脸。”
就象很久之前,他听过的那句话一样。
没有魔,也就没有佛。
没有恶的对比,善就难以凸显。
强行破坏固有伽锁的事情他会来做。
至于在这之后。
被小师弟寄予厚望的苏尝,到底能不能与那些志同道合者,一起完成他们所期待的改变。
或许就需要崔东山帮他看一看了。
嗅着野花的芬芳。
这位之后还要跟从北俱芦洲而来的谢实谈判的大骊国师,难得小憩了一场。
苏尝带着几个孩子走着走着,来到了新修驿路的尽头。
终于看到了那座比之前繁华许多的小镇。
苏尝带着几个孩子走过小镇东边新修的宽阔大门。
原本大门口那个守门的遥里遥过中年汉子不见了踪影,应该是去了老龙城。
正式进入小镇,准备先去自家两个铺子那里转一转的青衫少年。
便看到街道那头,出现了一位青衣少女的身影。
正假装闲逛的少女也瞧见了他。
阮秀停下脚步片刻,确定无误自己没有眼花后,就加快脚步迎面而来。
苏尝带着几个小家伙迎向她,笑着远远打招呼道,“秀秀姑娘!”
阮秀一个喉字应声,小跑向青衫少年,站定在他跟前后,柔声道,
“回来了啊。”
苏尝笑着点头道,
“回了!”
一时间他们两两无言语,只是静静相看。
阮秀看着苏尝那依旧摇曳着有趣金莲的心湖,以及更加明亮的双眼。
心中那些对于少年远游回归之后,会不会沾染污浊的担忧就瞬间消失不见。
在苏尝从方寸物里,拿出那三包他亲手做的麦芽糖,递给青衣少女时。
阮秀那双桃叶眼瞬间幸福的眯起,笑得象是只妩媚的小狐狸。
看吧,我就知道苏尝肯定不会在吃的方面让我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