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尝望着径直朝自己走来的两人,刚站定脚步。
便看见其中那个富家翁打扮的老者打量了一下自己,随后冲身边的中年壮汉笑嘻嘻道,
“怎么样老谢,我说的没错吧,闻名不如见面?”
那汉子对青衫少年点头致意后,没好气的对老人说道“别老谢老谢的,我跟你不熟。”
锦衣老人是个脸皮厚的,丝毫不觉丢面的指着壮汉给苏尝介绍道,
“他跟我不熟,可我跟他熟啊,这位北俱芦洲谢实谢天君的名头。
可是从东北边一直传到了南边婆娑州。
让老曹我羡慕不已啊。”
苏尝脸上表情淡淡,看着曹曦和谢实直接的问道“两位前辈远道而来,莅临红烛镇,就是为了见一见我?”
曹曦看了眼身边汉子,笑着摩了一下自己的八字胡,
“我是受人之托,瞧着这位光明磊落,如大日高悬的老谢,千万别做亏心事的。”
他所说的受人之托,是同在婆娑州,买下他那只本命瓷的颖阴陈氏。
那位肩挑日月的大儒,在被某个老秀才厚着脸皮借走一轮太阳后。
便让他来走一趟骊珠小镇。
谢实当做没听见老人的阴阳怪气,只是微微颌首,
“久仰齐先生风采,却难得一见,正好顺道来看看他的学生。”
“既然难得一见,老谢你就请我们喝顿酒呗?
反正再往前走,你可真要进龙潭虎穴了。”
曹曦脸上挂看一副贱兮兮的笑容。
配合他手指摩着胡须的动作,怎么看怎么猥琐。
老人继续半真半假的调侃说道,
“再不喝酒,以后万一喝不着了,可怎么办?
看在大家都是从骊珠小镇出来的份上。
老谢你到时候要死,可一定要死在我手上。
好让我家再娶个醇儒陈氏的嫡系女子。”
中年汉子闻言笑道,
“曹曦你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随后他又看向苏尝道“别理这个人增狗嫌的家伙,我这里还有一位道家前辈的话要转达,找地方坐一坐?
才知道这个消息的曹曦闻言一愣。
思付着能被北俱芦洲道主谢实称之为前辈的人,究竟该是哪个道家高人?
而心中早有答案的青衫少年则对着谢实点了点头,把一行人带到了商行旗下的一间酒楼。
既然有人请客,那肯定要先照顾自家生意。
闻到酒味眯起眼的曹曦砸了砸嘴,对壮汉调侃道“老谢,好不容易请客一次,你待会儿可得显出当前辈的阔绰啊。”
在一处僻静的包间中落座之后,谢实给跑堂的小二指了指一边的锦衣老人,
“拿你们这最次的酒,把这老东西的嘴占住。”
随后他便在曹曦“老谢,你怎么这么抠门”的叫声中,用心念与苏尝相谈,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到过这句话,仙鹤为夙念,大道必有尝?”
青衫少年翻了个白眼,同样用心声反问道“这狗屁不通的话来自那位陆掌教?”
谢实微微有些发愣。
他这样的表现既是因为苏尝毫不客气的语气,也是讶异于对方的敏锐。
不过谢实很快收敛起了表情,以免旁边阴魂不散的曹曦看出什么端倪。
他继续转达着陆沉的交代,
“我家那位掌教老爷说,他相中了贺小凉为弟子,但是设下了三道扪心自问关卡。
最后一关则与你有关,之后他会引导贺小凉与你相见。
至于到时候你如何对待这位福缘深厚的女冠。
是冷眼旁观看她道心破碎,还是助她度过难关,都随你便。
事了之后,他自有谢礼相送。”
苏尝闻言撇撇嘴,“什么谢礼?
谢实对这位青衫少年的直白了当,有些意外。
停顿了一下,他才给出答案,
“观道观中观人心。”
青衫少年再次翻了个白眼,
“他拿别人的东西作谢礼,是怎么有这个脸的?”
谢实对自家那位掌教老爷不敢有任何置喙,传达完要说的话后就闭嘴不言。
即使贵为一洲天君,他也觉得这件事不是自己能多牵扯的。
毕竟在来之前,他曾听那位掌教老爷仰头望天,自言自语似的说过一句话,
“既然齐静春跟师父您老人家谈妥了,我就绝不会再插手那件事了。”
然后那位掌教老爷又甩着袖子嘿嘿一笑,
“但闲着也是闲着,我磨砺磨砺自己的徒弟,可就谁也管不着了。”
在苏尝与谢实心念相谈的时候。
有些抓耳挠腮想听,但又实在听不见的曹曦身体前倾。
他从桌上的粉绿色小瓷碟中,用指头夹起一粒腌萝下,丢入嘴中。
随后又拿起小二送上的酒壶,对着壶嘴嘬酒嘬的滋滋响。
金裙少女好奇的打量着这个毫无形象的老人。
不过她的目光,很快就转移到了老人手腕系着的那根幽绿色长绳上。
这根看起来有几分纤细可爱的绿色绳子,在少女眼里其实是一条名副其实的大江。
其中江水还在滚滚而流。
“这女娃娃眼光不错嘛,我曹曦剑术虽在陆地剑仙之中,不算拔尖。”
锦衣老人有些显摆的晃了晃自己手腕上的绿绳“可是这把半仙兵品秩的佩剑,足可踏身一洲前十。”
一边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听到半仙兵,一洲前十这几个字眼时,都有些目定口呆。
只感觉跟着青衫少年与鲤鲤姐,总是在不停的开眼。
不喝酒只看书的小瓷人则无动于衷。
因为他犹记得之前一直负责照顾他的红衣小姑娘手中。
就有一柄自家先生送出去的半仙兵狭刀。
只有苏鲤鲤出声询问,“为什么是半?”
曹曦闻言有些。
不知道要不要跟对方解释半仙兵放在山上也是稀罕物。
总感觉说出去有点自取其辱。
谢实冷哼嘲讽,“他倒是想要一柄真仙兵,可没有那个机缘。”
曹曦白眼道,
“就你谢实机缘好,但偏偏是个死脑筋。
如今为了信守承诺,不得不出山趟这个浑水。
做些威逼利诱的下三滥亏心事,甚至耽搁了倒悬山之行。
丢不丢人?”
谢实脸色阴沉,“闭嘴。”
曹曦故作害怕的告侥道,
“好好好,不说就不说,谁让你是道门天君,而我只是一介野修,惹不起啊。”
要是别人估计听得云里雾里。
但是了解原历史的苏尝,却明白曹曦所说的谢实要做的事情是什么。
这位出身宝瓶州,发迹于北俱芦洲的道家天君,此次前来是替道家向自己的故乡讨要三人一贺小凉,马苦玄,李希圣。
其中贺小凉已经被自家那位掌教老爷拐走。
剩馀的马苦玄和李希圣则都出自大骊龙泉县。
所以谢实才会来到大骊这边,准备与那位国师秘密相谈。
希望由大骊出面,替他做好把这两人移交给北俱芦洲一事。
只要这两人加之贺小凉最终都去往北俱芦洲。
就能让那里被佛教压了一头的道家,多出三支旺盛的气运。
这是一洲道统繁盛与否之争。
来之前他便已经与北俱芦洲几位顶尖修士做好约定。
如果大骊阻挠此事,他就会带着北俱芦洲剑修,公然跨海南下,袭扰大骊北方国境。
如果大骊愿意出力,他则会带着剑修,前往观湖书院的避暑山。
帮大骊震书院以及整个南方势力。
好让大骊铁骑顺利南下与朱荧王朝展开大战,加快其吞并半州的进程。
这也是之后这位道家天君为什么会成为宝瓶州公敌,又被魏晋问剑的原因,
身为出自宝瓶州的修土,却做出帮别州抢家乡修道种子这种事。
实在让宝瓶州修士感到义愤。
当然魏普出剑更多还是为了贺小凉。
毕竟在这位痴情魏剑仙眼中原本在南涧国神浩宗好好修行的贺小凉,之所以不得不远离家乡,是因为这个道家天君的胁迫。
不过苏尝对于谢实之后的名声并不是太在意。
他只是记起了一桩还未发生的惨案。
在谢实与大骊商谈完后不久。
那只载着许多北俱芦洲修土,还有春水、秋实这对姐妹的打山鲲船,便被一剑劈碎在朱荧王朝附近。
随后便是这位道家天君带着众多剑修,以调查惨案为由驻扎在避暑山附近不走。
以一船人的性命,给大骊南下提供了机会和借口。
想到这的青衫少年叹了口气,
“所以齐先生才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啊。”
曹曦闻言微微一证,随后指了指中年壮汉,嘻嘻嘲讽,
“不愧是圣人学生,这位道家天君还没我干净的心肝脾肺肾,都能一眼看出来。”
同样听见这话的谢实幽幽一叹。
他趟这条浑水,不只是为道家一脉在北俱芦洲的发展。
还因为买下他本命瓷的琼林宗,在背后有所图谋,
可这些话,他也不想与外人言说。
因为说的再为难,他最终也只是为了自己的大道罢了。
与谢实和曹曦吃了顿各有所思的饭后。
苏尝一行人又在红烛镇休息了一晚。
翌日,青衫少年带着几个孩子翻过了已无白衣山神的棋墩山。
逐渐接近了龙泉县。
而与此同时。
距离小镇最近的驿站那边,一直在此下榻大骊王朝的老国师崔,忽然走出驿站。
并且没有让墨家游侠许弱跟随,只是一人独自远行。
崔每跨出一步,就是三四里路外。
最后他站在一条羊肠小道的中间,拦住了一位衣衫楼的老人。
狼狐不堪的光脚老人,痴痴望向一袭儒衫的大骊国师,视线浑浊,依旧没有清醒过来。
老人只是凭借仅存的一点灵犀,摇头问道,
“你不是我孙子,我孙子呢?”
崔眼神复杂,欲言又止。
满身草屑泥土的老人继续问道“我孙子呢,我不要见你,我要见我孙子。”
崔双手负后,十指交错且微颤。
神志不清的光脚老人突然愤怒喊道“我孙子在哪里?!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快把儿还给我!”
说到这里,老人气势骤然跌落谷底,喃喃道,
“我要给孙子改名字,改一个更好的名字——”
崔神色悲苦,自嘲道,
“恍若隔世,不是恍若,分明就是啊。”
衣衫破败的老人伸手一把推开崔的肩膀,径直向前走去,
“你让开,别眈误我找儿。
我要找他先生,问他我新取的名字,到底好不好。”
崔站在原地,没有阻拦。
随后这位大骊国师望向远方。
那里,有一青衫少年带着几个孩子,沿着野花盛开的小路,远游而归。